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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巨大、佝偻、非人的轮廓,紧贴在窗户外。浓密、纠结的毛发影子在窗纸上投下模糊而蓬乱的阴影。那刮擦声正是从那里发出,一下,又一下,如同冰冷的指甲刮在绷紧的鼓皮上,也刮在我的神经末梢上。
忽然,一小片云被风吹开,惨淡的月光如同垂死的叹息,吝啬地洒落下来。
就在那一霎!
一张脸!一张紧贴着窗纸、被月光勉强勾勒的脸!
浓密得如同乱草的毛发间,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!那不是反光,是燃烧的、充满原始贪婪和饥饿的火焰!在那两点猩红下方,一道裂口猛地向两侧咧开,拉伸到一个绝非人类所能及的宽度,露出森白、尖锐、如同细小匕首般的獠牙。那尖嘴獠牙的狞笑,凝固在月光冰冷的勾勒里。
它正死死地盯着我!
时间凝固了。我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冰手死死扼住,发不出任何声音,连尖叫都卡死在胸腔里,变成剧烈的、无声的抽搐。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,又在下一秒彻底退潮,留下刺骨的冰冷和麻木。那两点猩红的光芒,像烧红的烙铁,直接烫穿了我的眼球,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。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,身体僵直如同冻硬的木头,连指尖都无法挪动半分,只有牙齿在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,撞击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、骇人。
“嗷——!”
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,仿佛来自地狱的咆哮,猛然穿透窗纸和土墙,狠狠撞进我的耳膜!那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,混杂着野兽的狂怒和某种无法言喻的疯狂!
“砰!” 我房间那扇单薄的木板门被一股巨力撞开,狠狠砸在土墙上。奶奶的身影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枯叶,裹挟着一股刺骨的寒气扑了进来。她花白的头发散乱着,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严厉刻痕的脸此刻被一种近乎狰狞的决绝扭曲。她甚至没看我一眼,布满老年斑的手闪电般抄起炕沿边矮柜上那盏沉重的旧煤油灯——沉甸甸的玻璃瓶身,里面晃荡着半瓶浑浊的煤油——用尽全身力气,朝着那扇贴着怪物面孔的窗户,狠狠砸了过去!
“哗啦——!”
刺耳的玻璃碎裂声、灯油泼溅声、窗棂断裂声,混杂着外面那怪物猝不及防的一声痛楚闷哼,猛地炸开!粘稠的煤油气味混合着冰冷的空气,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。
窗纸上那巨大狰狞的轮廓,连同那两点燃烧的红光和森白的獠牙,在灯油泼洒上去的瞬间,如同被投入滚水的影子,剧烈地扭曲了一下,旋即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抹去,消失得无影无踪!只留下一个破碎的大洞,灌进来呼啸的北风和纷扬的雪沫。
屋内死寂。只有奶奶粗重得像破风箱般的喘息声,和我自己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鼓的声音。
奶奶的身体筛糠般剧烈地抖动着,她踉跄着扑到炕边,一双粗糙冰冷、沾着煤油和碎玻璃屑的手,像铁箍一样,带着一种濒死的力道,把我死死地、颤抖着搂进她干瘦却异常坚硬的怀里。她身上那股熟悉的、浓重的旱烟味儿和灶火的烟火气,此刻被浓烈的煤油味和一种无法形容的、类似野兽巢穴的腥臊气彻底盖过。她的下巴死死抵着我的头顶,骨头硌得我生疼,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整个胸腔都在剧烈地起伏、震动,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。
“别怕…别怕…奶在…奶在…”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,每一个字都带着无法抑制的战栗,破碎地砸进我的耳朵里。这安慰苍白无力,反而像冰锥刺穿了我最后一丝强撑的冷静。
就在她紧紧搂着我,身体剧烈起伏时,我的视线越过她瘦削颤抖的肩膀,透过那扇被撞开的房门缝隙,望向了漆黑冰冷的堂屋,以及堂屋尽头敞开的大门。
屋外,惨淡的月光被纷乱的雪片切割得支离破碎,勉强映出院子里一小片积雪覆盖的地面。爷爷佝偻着背,像一个沉默的剪影,正站在那一片狼藉的窗下。他手里拿着一个粗瓷碗,正一把一把地,从碗里抓出些暗红色的粉末状东西,用力地、近乎凶狠地撒向那被煤油灯砸烂的窗洞下方,撒向地上泼溅开的煤油污迹,撒向新落的、洁白的雪地上。
那暗红色的粉末混着雪沫和煤油,迅速洇开、融合。月光下,那颜色刺目得惊心——像极了干涸凝固的、陈年的血。
奶奶搂着我的手臂收得更紧,几乎要将我揉碎进她单薄的胸膛。她的颤抖没有停止,反而愈加剧烈。她的下巴死死抵着我的头顶,冰冷而坚硬,那力道仿佛要把这无声的恐惧和守护一同钉入我的骨髓。
门外,爷爷佝偻的身影在风雪中凝固了片刻。撒完最后一把暗红粉末,他那只枯枝般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瞬,才缓缓垂落。他没有回头,没有看向屋内,只是沉默地抬起脚,重重地、一下又一下,将地上那些沾染了暗红和煤油的污雪,连同某种无形的、令人窒息的东西,深深地踩进冰冷坚硬的冻土里。每一脚落下,都发出沉闷的“噗噗”声,如同心跳被埋入坟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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