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滨海市人才市场的大厅,像一个巨大的蜂窝。嘈杂的人声、劣质扩音器里不断重复的工厂招工信息、汗味、灰尘味、廉价复印件的油墨味混杂在一起,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、焦躁不安的氛围。巨大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各种招聘信息: “鑫辉电子厂招普工,18-45岁,吃苦耐劳,月薪4000起(含加班)” “鸿运房产中介招销售,无责任底薪1800+高提成” “快达快递招市内配送员,自备电动三轮车优先,计件工资,多劳多得” “老街坊小餐馆招杂工\/服务员,包吃住,月薪2800”
陈默蜷缩在大厅角落里一张冰冷的塑料排椅上,如同一条搁浅在垃圾堆旁的鱼。他裹着那件唯一还算厚实的旧夹克(里面塞着几件薄毛衣御寒),脸色灰败,嘴唇干裂发紫。右臂包裹的纱布已经被脓血浸透,散发出隐约的腥臭味,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。肺部的哮鸣声在嘈杂的环境下并不明显,但每一次艰难的深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尖锐的灼烧感。
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边缘起了毛边、被体温焐热的廉价塑料文件袋。里面只有薄薄几张纸:一份字迹模糊、排版简陋的简历(大学专业:材料工程;工作经验:鑫辉电子厂技术员助理(试用期解除));一张滨海理工大学的毕业证复印件(纸张廉价,上面的钢印几乎看不清);一张身份证复印件。
这就是他全部的“资本”。 他看着电子屏上滚动的信息。工厂?看到“鑫辉”两个字,一股生理性的反胃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。右臂的剧痛和肺部的灼烧仿佛在提醒他那条路上的绝望。销售?他想起在工厂里被李峰当众羞辱的窒息感,想起自己笨拙的口舌和贫乏的交际圈。他这样的人,能把房子卖出去吗?杂工服务员?他的身体…还能端得起沉重的托盘,忍受油烟熏烤吗?
最终,他的目光停留在那条信息上: “快达快递招市内配送员,自备电动三轮车优先,计件工资,多劳多得”
快递员。风吹日晒,体力活。但不需要太多与人周旋的口舌,计件工资意味着理论上收入上限更高——只要他跑得足够多。而且,“自备电动三轮车优先”——他没有车,但这似乎是个可以争取的缺口。
一丝微弱的、带着巨大风险和不确定性的希望,如同风中残烛,在他冰冷绝望的心底摇曳起来。他必须抓住它。口袋里剩下的几百块钱,是支撑他活过下个月的全部指望。母亲的骨灰已经安葬,他最后的牵挂消失,剩下的,只有活下去的本能。
他咬紧牙关,忍受着身体的剧痛和眩晕,拄着拐,一步一步,极其艰难地向“快达快递”那个设在角落、用简易蓝色隔板围起来的招聘摊位挪去。
摊位前挤着七八个人。负责招聘的是个穿着快达快递灰色工装马甲的中年男人,身材粗壮,脖子很短,脸上坑坑洼洼,叼着一支烟,眼神锐利而精明,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挑剔。他叫孙大海,是快达快递这片区域的一个小承包商,手下管着十几个快递员。
“下一个!”孙大海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,烟雾喷在面前一个瘦小青年的脸上。 瘦小青年递上简历,声音带着讨好:“老板,我以前送过外卖,路很熟……”
孙大海扫了一眼简历,嗤笑一声:“‘精通办公软件’?老子这儿是送快递,不是坐办公室!下一个!”简历被随手扔到一边。
轮到陈默了。他佝偻着背,拄着拐,脸色惨白,右臂裹着散发异味的纱布,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。他还没开口,孙大海那挑剔的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好几遍,眉头紧紧锁成一个疙瘩。
“你?”孙大海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怀疑,他指了指陈默的拐杖和右臂,“就你这腿脚,这胳膊?还送快递?开玩笑呢?老子这儿不是福利院!”他吐出一个烟圈,烟雾直扑陈默面门。
陈默被呛得一阵剧烈的咳嗽,撕心裂肺,脸憋得通红,手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。他强压下喉咙里的腥甜,嘶哑地开口:“老板…我…我能干…我跑过…送过外卖…”他急切地想证明自己,慌乱中掏出那几张皱巴巴的纸,“我…我有文凭…滨海理工的…”
“滨海理工?”孙大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一把扯过陈默的毕业证复印件,对着上面模糊的字迹和印戳看了两眼,脸上的嘲讽更加浓烈,“大学生?哈!大学生跑来送快递?你他妈读书读傻了吧?还是在学校光顾着泡妞了?瞧你这身板,一阵风都能吹倒!还送快递?老子车上的件都比你有分量!赶紧滚蛋,别耽误老子招人!”
他将那份毕业证复印件连同简历,像丢垃圾一样揉成一团,甩在陈默脚边。鄙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陈默惨白的脸和残破的身体。
巨大的羞辱感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吞噬了陈默。他脸色由白转红,嘴唇剧烈地哆嗦着,右臂的剧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尖锐,几乎要撕裂他的神经。他猛地弯下腰,剧烈的呛咳再次爆发,这一次再也无法压制!“咳咳…噗…”一小口带着暗红血丝的浓痰喷在了冰冷肮脏的水磨石地面上。
周围的人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,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,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避之不及。
孙大海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猛地站起来,指着地上的污迹破口大骂:“操!你他妈找死是吧?敢在老子这儿吐?还吐血?滚!马上给老子滚!晦气东西!再不滚老子叫保安了!真他妈倒霉催的,一大早就碰上个痨病鬼!”
陈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,几乎站立不稳。他死死咬着下唇,渗出血丝,才勉强压住那夺眶而出的屈辱泪水。他颤抖着,用唯一能动的左手,艰难地、一点点地弯下腰,想去捡起地上被揉皱的毕业证复印件和简历——那曾是他走出泥塘巷唯一的希望凭证。
“捡?捡你妈捡!”孙大海一脚踏在那团纸上,厚厚的鞋底用力碾了碾,“赶紧滚!别让老子再看见你!”
纸张被彻底踩进地面的污垢里,如同陈默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。
陈默眼前阵阵发黑,巨大的眩晕感袭来。他不敢再看孙大海那狰狞的脸孔,不敢再看周围那些冷漠或厌恶的目光。他用尽残存的力气,拄着拐杖,几乎是拖着身体,逃离了这个充满嘲笑和恶意的角落。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,每一步身后的喧嚣都像鞭子抽打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。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人才市场那扇巨大的玻璃门的。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更加阴沉,冰冷的雨丝开始飘落,带着深秋彻骨的寒意,钻进他单薄的衣领。
雨丝渐渐变密,打在脸上冰冷刺骨。陈默茫然地站在人行道上,看着眼前车水马龙、霓虹闪烁的都市。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光,橱窗里陈列着精致昂贵的商品,衣着光鲜的人们提着购物袋匆匆走过,奔向温暖的家或餐厅。这一切繁华都与他无关。雨水顺着他的头发、脸颊流下,混合着屈辱的微咸,流进衣领。右臂伤口在冰冷的雨水刺激下,传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剧痛。肺部像破败的风箱,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沉重的负担和撕裂感,冰冷的空气呛得他咳个不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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