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 廉价制服下的尊严与金色校徽的倒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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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他，穿着廉价肮脏、不合身的制服，戴着破洞手套，如同闯入这个天堂的肮脏阴影，格格不入。巨大的反差带来的不是艳羡，而是更深的屈辱和格格不入的冰冷感。

“愣着干嘛！A7区翻台了！快去收！”一个领班模样的人厉声喝道。

陈默像被鞭子抽了一下，猛地冲向那张刚空出来的桌子。桌子上杯盘狼藉：啃剩的蟹壳堆成小山，龙虾头狰狞地躺在汤汁里，牛排只咬了几口就被丢弃，精致的甜点被戳得稀烂，各种油渍、酱汁、食物残渣糊满了洁白的桌布。

一股混杂着海鲜腥气和油腻甜腻的味道扑面而来，刺激着他的嗅觉。胃里那块压缩饼干带来的冰冷石头感似乎又回来了，但此刻，看着眼前这触目惊心的浪费，一种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头。饥饿的胃袋在疯狂抽搐，但精神上的反胃却更加强烈。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，戴上破手套，机械地开始清理。

端起油腻沉重的餐盘时，手腕的酸痛让他差点脱手；分类倾倒那些昂贵的、被随意丢弃的食物时，王经理“不许偷吃”的警告如同魔咒在耳边轰鸣；用沾着浓稠洗涤泡沫的抹布反复擦拭桌面残留的油污时，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他磨破的手指，带来钻心的刺痛。汗水沿着额角、鬓角不断滚落，浸湿了他油腻的衣领，又被餐厅强劲的冷气一吹，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。劣质制服粗糙的涤纶布料摩擦着他晒伤的脖颈和手臂，每一次动作都像被砂纸摩擦，火辣辣地疼。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，只剩下收桌、擦桌、传菜、拖地的无限循环。身体的极度疲惫和心灵的麻木绝望交织在一起，意识渐渐模糊，只剩下机械的本能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当他又一次端着沉重的、堆满空盘的托盘，步履蹒跚地从人头攒动的餐台附近走过时，一个熟悉的名字，如同惊雷般在嘈杂的背景音中隐约炸响：

“……林薇，你尝尝这个！新上的芝士焗龙虾，超赞！” “哇！真的诶！比我爸上周带我去的那家米其林的还好吃！”

林薇！ 陈默的身体瞬间僵硬，脚下像被钉住。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，停止了跳动。血液猛地冲上头顶，又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，留下彻骨的冰凉。他僵硬地、极其缓慢地转过头，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和蒸腾的食物热气，投向声音的来源。

就在不远处一张靠窗的、铺着洁白桌布的小圆桌旁，坐着几个穿着时尚、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年轻人。被簇拥在中间的，正是林薇。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绒连衣裙，衬得皮肤白皙细腻，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，发间别着一枚小巧精致的草莓发卡。昏黄柔和的灯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线条，嘴角噙着轻松愉悦的笑意。她正优雅地用银色的小勺舀起一小块金黄色的芝士焗龙虾肉，放进小巧的嘴里，然后满足地眯起漂亮的眼睛，对着旁边的女伴点头微笑。

她的朋友们衣着光鲜，谈笑风生，桌上的盘子精致，食物摆放得如同艺术品，与他们所在的环境融为一体，是这“168元一位”世界的当然主角。
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 陈默清晰地感觉到—— 自己身上那件油腻肮脏、沾着酱汁残渣的红黑条纹马甲，像一件耻辱的囚服紧紧箍着他； 破洞手套指尖露出的皮肤，沾染着洗洁精泡沫和食物的油腻； 廉价的劣质制服布料摩擦着脖颈晒伤的皮肤，带来持续的刺痛； 额头上滑落的汗水滴进眼角，蛰得生疼； 还有托盘里那些堆积如山、油腻狼藉、散发着混合馊味的空盘残羹…… 这一切的一切，都在这灯火辉煌、食物香气弥漫的餐厅里，在穿着洁白连衣裙、优雅品尝着芝士焗龙虾的林薇的倒影中，被无限地放大、扭曲、定格！

巨大的、冰冷的、足以将他灵魂都冻结的羞耻感和阶级落差感，如同滔天巨浪，瞬间将他彻底淹没！他像个被剥光了衣服钉在耻辱柱上的小丑，所有的挣扎、努力、在工地忍受烈日曝晒和水泥灼烧、在街道办承受的屈辱、在医院经历的绝望…在这鲜明到残忍的对比面前，都显得如此可笑、如此卑微、如此不值一提！

他猛地低下头，几乎要把头颅埋进肮脏的围裙里。脸颊滚烫得像着了火，耳朵里嗡嗡作响，周围所有的喧嚣——食客的谈笑、刀叉的碰撞、甚至王经理的咆哮——都瞬间远去，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狂乱撞击肋骨发出的、如同濒死挣扎般的沉重轰鸣！

托盘在他僵硬颤抖的手中变得越来越沉重，边缘冰冷的金属硌着他磨破的掌心。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移动脚步的，像个提线木偶，拖着灌了铅的双腿，死死低着头，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身体的颤抖，一步一步，仓皇地、狼狈地向着后厨那扇散发着馊腐气息的转门逃去。每一步，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，在巨大的、无声的屈辱中煎熬。

后厨油腻肮脏的湿热空气扑面而来，与前厅的冰冷洁净形成地狱般的割裂。眼前是堆积如山、油腻狼藉的待洗餐具。耳边是王经理尖利的呵斥：“磨蹭什么！动作快点！外面翻台都堆成山了！”

陈默麻木地将沉重的托盘狠狠砸在水池边油腻的操作台上，发出一声刺耳的撞击声。他猛地拧开冰冷刺骨的水龙头，巨大的水流冲刷而下。他将双手，连同那破洞的手套，一起狠狠插进冰冷油腻的污水里，疯狂地搓洗着盘子上凝固的油垢！冰冷的水流冲刷着破洞手套下他磨破的手指伤口，剧烈的刺痛感混合着刺骨的寒冷，如同无数钢针扎进皮肉！但这肉体上的疼痛，却奇异地让他获得了一丝短暂的、近乎自虐般的清醒，仿佛只有这尖锐的痛楚，才能稍稍掩盖住内心那被彻底碾碎尊严后、如同火山熔岩般灼烧翻滚的滔天耻辱和无边绝望！

水流冰冷刺骨，泡沫肮脏油腻，混合着他指缝间渗出的血丝，在浑浊的水池里打着旋儿，无声地被卷入黑暗的下水道。就像他那点残存的、名为“尊严”的东西，在这个名为“鸿运”的魔幻世界里，被冲刷得荡然无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