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灰烬中的活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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暴雨似乎永无尽头，疯狂地鞭打着“烬舍”低矮的水泥屋顶，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响，如同无数巨兽在头顶徘徊践踏。惨白的灯光下，裴烬站在气窗前，冰冷的雨水在布满灰尘的玻璃上扭曲流淌，映着他同样冰冷、没有任何表情的脸。手腕上，包扎的纱布下，那五道乌黑的抓痕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隐痛，并非纯粹的皮肉之痛，更像是一种被强行烙印下的、源自冰冷死寂的寒意，顽固地盘踞在血肉深处。

身后，那个铁皮文件柜沉默地矗立着，锁住的抽屉里，深灰色的金属碎屑与那块焚烧后诞生的诡异熔融残骸并排而卧，如同两颗蛰伏在黑暗中的、不祥的种子。

口袋里的手机，沉寂了片刻后，再次如同催命符般震动起来。嗡嗡声在通风系统的低沉嗡鸣和暴雨的轰响中，显得格外执着，格外刺耳。

裴烬没有立刻去接。他的视线穿透雨痕斑驳的玻璃，投向外面无边的黑暗。城市的灯火在遥远的雨幕中晕染成一片模糊混沌的光斑，像垂死巨兽眼底最后的光。腐烂的气息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墙壁，混合着“烬舍”里消毒水、福尔马林和焚烧残留的焦糊味，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。

“活人才是尸体”……

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诅咒，缠绕着他的思维。如果为真，那意味着什么？这座在暴雨中呻吟的城市，每一个在灯火下行走、呼吸、交谈的“活人”，其本质，是否都如同狗不理巷那具流淌着陈腐黑血的“尸体”？一种更庞大、更精密的…伪装？

手机震动得更加剧烈，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。裴烬终于伸手，将它掏了出来。屏幕上依旧是刺眼的白光，没有号码。

他按下接听。

“裴烬！” 传来的却不是之前那个嘶哑咆哮的声音，而是老陈！他的声音完全变了调，尖锐、嘶哑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、濒临崩溃的恐惧，像被掐着脖子的鸭子，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音和剧烈的喘息，“出…出事了！又…又他妈出事了！西港…西港三号码头！废…废弃集装箱区！你快…快来！顶不住了！全…全完了！”

背景音极其混乱：凄厉到非人的惨叫、密集而慌乱的枪声（听起来像手枪，射击毫无章法）、重物撞击金属的可怕巨响、还有某种…如同野兽低吼又夹杂着电流噪音的、难以名状的嘶鸣！

“什么情况？”裴烬的声音依旧平稳，像投入沸水中的冰，瞬间压下了听筒那头狂乱的噪音。

“尸…尸体！好多！好多尸体！”老陈的声音带着哭腔，语无伦次，“都…都他妈活了！打不死！打不死啊！子弹穿过去…跟…跟没事一样！流…流他妈的黑血！臭！臭得要命！还…还会咬人！小李！小李被拖进去了！啊——！！！” 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惨叫，伴随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、血肉被撕裂的粘稠声响，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和手机摔落在地的刺耳噪音！

“喂？陈警官？”裴烬对着话筒喊了一声。

听筒里只剩下混乱的背景音：更多惊恐的尖叫、濒死的哀嚎、野兽般的低吼、以及一种…如同湿漉漉的肉块被强行拖拽过粗糙地面的、令人作呕的摩擦声。

通讯中断了。

裴烬缓缓放下手机。深黑的眼眸里，那片沉寂的冰面下，终于翻涌起一丝极其凝重、如同实质的寒意。西港三号码头…废弃集装箱区…活过来的尸体…流着黑血…打不死…咬人…

狗不理巷的“个体异常”，在短短几小时内，演变成了群体性的…灾难？爆发？

他没有任何犹豫。转身，走向那个存放着“异物”的铁皮文件柜。开锁，拉开抽屉。冰冷的目光扫过装着深灰色金属碎屑的玻璃瓶，最终落在旁边那个金属托盘里——那块从焚尸炉灰烬中诞生的、融合了骨灰、黑血物质和深灰核心的诡异熔融残骸。

它静静地躺在托盘里，拇指指甲盖大小，形状扭曲，表面坑洼，暗沉的金属灰、半透明的暗红与深黑脉络交织，核心那点针尖大小的深灰色，在惨白灯光下，如同一个冰冷的、沉睡的独眼。

裴烬拿起托盘。指尖隔着防护服，依旧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、一种与体温截然不同的、顽固的冰冷。他走到巨大的不锈钢解剖台前，将托盘放在台面中央。

然后，他拿起了一把沉重的、专门用于处理硬骨的钢锤。锤头闪着冰冷的金属寒光。

他举起钢锤，对准托盘里那块诡异的熔融残骸，没有丝毫迟疑，用尽全力，猛地砸了下去！

铛——！！！

一声极其刺耳、远超金属碰撞应有的尖锐爆鸣，瞬间在“烬舍”封闭的空间里炸开！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耳膜！解剖台上方的白炽灯泡猛地爆闪，光芒刺目欲盲！通风系统的嗡鸣声像是被扼住了喉咙，发出扭曲的、断断续续的嘶鸣！

钢锤的锤头被高高弹起！巨大的反震力让裴烬握着锤柄的手腕都一阵发麻！

他低头看向托盘。

那块熔融残骸，竟然没有被砸碎！

它依旧完好无损地躺在托盘里，只是在钢锤砸下的位置，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、几乎看不见的凹陷。而就在锤头接触它的瞬间，一股肉眼可见的、极其细微的、如同黑色静电般的能量涟漪，以撞击点为中心，猛地扩散开来，瞬间扫过整个托盘，甚至扫过了裴烬握着锤柄的手！

冰冷！混乱！带着一种极度憎恶生命、渴望腐朽与沉寂的恶意！这股精神冲击比之前触碰深灰碎屑时强烈了何止十倍！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脑海！

裴烬闷哼一声，眼前猛地一黑，太阳穴如同被重锤击中，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袭来！他踉跄了一步，扶住解剖台边缘才稳住身体。那股冰冷的恶意冲击在他意识里横冲直撞，试图撕裂他的思维，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。

他死死咬住牙关，额头青筋暴起，深黑的眼眸里爆发出骇人的凶光，硬生生将那股翻江倒海的混乱和剧痛压了下去！他再次举起钢锤！

就在他手臂蓄力，准备砸下第二锤的瞬间——

“滋…滋滋滋……”

一阵极其微弱、却清晰无比的电流噪音，毫无征兆地从解剖台正下方的位置传来！声音短促、尖锐，带着一种不稳定的、仿佛随时会爆裂的频率。

裴烬的动作，骤然僵在半空！他猛地低头，目光如电，射向解剖台下方那片被不锈钢台面遮挡的阴影！

声音消失了。死寂重新笼罩。

裴烬缓缓放下钢锤。他没有去看托盘里那块毫发无损的残骸，而是俯下身，动作极其缓慢而谨慎地，蹲在了巨大的不锈钢解剖台旁边。

解剖台下方，是空的。为了方便清洁和管线布置，离地面有大约半米的高度。惨白的灯光只能照亮边缘，深处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。

裴烬从工具板上取下一支强光手电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压下脑海中残余的混乱和手腕伤口传来的剧痛，猛地按亮手电！

一道雪亮的光柱，如同利剑，狠狠刺入解剖台下方的黑暗！

光柱扫过冰冷的水泥地面，扫过几根粗大的金属支撑脚架，扫过角落里堆积的灰尘和几团废弃的消毒棉球……

然后，光柱定格在了最深处、紧贴着冰冷水泥墙根的地方。

那里，有一小撮灰烬。

不是普通的灰烬。它呈现出一种极其怪异的、油腻的深灰色，像混合了劣质机油和骨灰。更诡异的是，这撮灰烬，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、但肉眼清晰可见的方式……**蠕动**！

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、粘稠的泥浆，又像是一小团正在极力收缩、试图隐藏自己的微型黑色软体生物。它在手电光柱的照射下，似乎受到了惊吓，蠕动得更加剧烈，边缘甚至微微向上隆起，试图向更深的阴影里缩去！

裴烬的心脏，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！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！

解剖台下的灰烬…在动？！

这不可能！焚化炉的出灰口是独立的，清理灰烬的工作他向来一丝不苟！这撮东西，绝不可能是之前焚烧那具尸体留下的！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？从哪里来的？！

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刹那——

那撮蠕动的深灰色灰烬，猛地停止了退缩！它像是被裴烬的目光和手电光彻底激怒，或者…激活了某种本能！

嗤！

一声极其轻微的、如同烙铁烫在湿布上的声音响起！

那撮深灰色灰烬的中心，毫无征兆地向上喷出一股粘稠的、散发着浓烈焦糊和血腥恶臭的黑色烟雾！烟雾凝聚不散，在狭小的空间里迅速扭曲、膨胀！

紧接着，在裴烬惊骇的目光中，那团喷出的黑雾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，疯狂地吸收着下方那撮蠕动的深灰色灰烬！如同贪婪的饕餮！灰烬被急速抽离、吞噬，融入那团翻滚的黑雾之中！

黑雾的体积在呼吸间暴涨！形态剧烈扭曲、拉伸！一股难以言喻的、混合了死亡、腐朽、焚烧恶臭和金属锈蚀的恐怖气息，如同爆炸的冲击波，瞬间充满了整个解剖台下方的空间，并猛烈地向外扩散！

“嗬——！！！”

一声非人的、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、充满了痛苦与无尽怨毒的嘶吼，猛地从那团翻滚成形的黑雾中爆发出来！声音尖锐刺耳，带着强烈的精神冲击，狠狠撞在裴烬的耳膜和意识上！

强光手电的光柱剧烈颤抖！

裴烬下意识地向后急退一步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