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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经繁忙喧嚣的金窟,连同里面数千条活生生的性命——矿工、监工、工匠、湘勇——彻底消失。
山风呜咽着穿过崩塌的乱石堆,卷起细微的尘土,仿佛在哀悼这无声的集体殉葬。
唯有崩塌的岩石缝隙间,在某个极深的角落,或许还嵌着一尊被熔融金水半包裹、面目模糊的小小佛像,那是某个矿工偷偷熔铸的平安寄托,此刻却成了这场浩劫中,最讽刺的陪葬品。
金陵城,周宽世的临时行辕。
血腥的祭礼已然结束,空气里那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和硝烟味似乎淡了些,却渗入了一种更深沉、更粘稠的疲惫和死寂。
巨大的血龙星图早已消散,只在地上留下大片大片暗红色的粘稠印记。
士兵们沉默地清理着袍泽的遗体,动作机械而麻木。
周宽世坐在一张太师椅上,脸色苍白如纸,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。
他浑身脱力,连手指都难以动弹一下,只有胸膛还在微微起伏。
那枚噬魂盘被他随意地放在脚边的地上,厚厚的铜锈重新覆盖了盘面,盘心北斗七星勺柄处,一点细微的红芒一闪而逝,如同沉入深海的星火。
盘体冰冷死寂,仿佛昨夜那吞噬万魂的凶煞只是一场幻梦。
一名浑身尘土、嘴唇干裂爆皮的亲兵,跌跌撞撞地冲进气氛压抑的大堂。
他显然经过了极其艰苦的长途跋涉,几乎站立不稳,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:
“军…军门!六百里加急!湖南…湖南…”
周宽世疲惫地抬了抬眼皮,哑声道:“何事惊慌?慢慢说。”
那亲兵深吸一口气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嘶声喊了出来:“地龙翻身!天崩地裂!龙山、沅江、万古…三处金窟…全塌了!矿洞…工坊…全没了!里面的人…几千号人…一个都没跑出来!全…全埋在里面了!完了…全完了!”
每一个字,都像是一柄冰冷的铁锤,狠狠砸在周宽世的耳膜上,砸在他的心口上!
“咣当!”
一声脆响,撕裂了大堂的死寂。
周宽世手中那只刚由亲兵奉上、还未来得及啜饮一口的钧窑天青釉茶盏,应声落地,摔得粉碎!
滚烫的茶水混着几片碧绿的茶叶,泼溅在他沾满泥泞和血污的官靴上。
他整个人僵在太师椅里,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血液。
那张因疲惫和失血而苍白的脸,此刻更是褪尽了最后一丝人色,变成一种死灰般的惨白。
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着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喉结在艰难地上下滚动。
大堂里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,愕然地看着他们的军门。
空气凝固了,时间也仿佛停滞了。只有地上那摊破碎的瓷片和蜿蜒流淌的茶水,在死寂中无声地蔓延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是一瞬,也许漫长如百年。
周宽世猛地吸了一口气,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。
他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未曾受伤的手,颤抖着,指向湖南的方向。
眼中,空茫渐渐被一种彻骨的、洞穿时空的明悟所取代。
“金…金窟…” 他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,却带着一种冰冷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,“…它的命…就是为剿灭长毛而生的…长毛亡…金窟…殉…”
话音落下,如同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。他颓然向后靠去,沉重地陷入太师椅宽大的靠背里,闭上了那只布满血丝的双眼。
唯有胸膛剧烈的起伏,和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,证明他还活着。
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宿命般的苍凉,如同无形的枷锁,将他紧紧捆缚。
杭州城,胡府。
这里的气氛与金陵的血火、湘西的毁灭截然不同。
临湖的精舍内,丝竹管弦之声若有若无地飘荡,空气里弥漫着上等龙井的清香和名贵沉香的幽韵。
胡雪岩,这位名动天下的“红顶商人”,身着月白色杭绸长衫,正斜倚在铺着锦垫的紫檀木榻上。
他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和田白玉扳指,神情闲适,目光却锐利如鹰隼,落在面前一张摊开的巨大紫檀木桌案上。
案头堆积的不是寻常书卷,而是厚厚一叠叠装帧精美的账簿。
墨色饱满,字迹清晰有力,记录着庞大商业帝国的每一条脉络。此刻,他修长的手指正轻轻点在一册最新呈上的总账扉页上。
那页纸,墨迹犹新,散发着淡淡的松烟墨香。最顶端,一行端正的馆阁体大字赫然在目:
“湘军金源汇流总录·同治三年六月结”
目光向下移动,是几行核心的摘要:
龙山金窟:本月解送库平金一万二千三百两。
沅江金窟:本月解送库平金九千八百五十两。
万古金窟:本月解送库平金一万五千六百七十两。
合计: 库平金三万八千八百二十两整。
流向:
军械采买(英吉利阿思本舰队火炮定金):壹万伍仟两。
粮秣转运(苏、浙、皖三省):捌仟两。
饷银支放(吉字大营、霆军等):壹万贰仟两。
汇通票号备付利银:叁仟捌佰贰拾两。
胡雪岩的指尖在那“合计”的数字上轻轻划过,感受着墨迹微微的凸起。
三万八千八百二十两黄金!这冰冷的数字背后,是湘西山腹深处不见天日的黑暗矿洞,是矿工们挥汗如雨、镐头撞击岩石的叮当声,是熔炉里昼夜不熄的熊熊烈焰,是江轮船舱底沉重的金箱,更是支撑着前线那支庞大军队绞肉机般运转的、最原始也最强大的动力之源!
他的嘴角,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、混合着满足与野心的笑意。
这笑意深沉,如同深潭之水,表面平静,内里却蕴藏着巨大的旋涡。
这庞大的黄金流,如同一条无形的、永不枯竭的血脉,通过他胡雪岩的手,被精准地泵送到帝国最需要、也最能产生权力的节点。
军火、粮草、饷银……每一次流转,都伴随着权力的巩固、版图的扩张和一张由利益织就的、覆盖朝野的巨网。
这张网的核心,是他胡雪岩的名字。周宽世在暗处掘金,而他胡雪岩,则在明处点石成金,将这源源不绝的黄金,锻造成一个前所未有的、盘根错节的商业与权力帝国。
湘军的战旗插到哪里,他胡雪岩的银票就流通到哪里。
湘军需要什么,他的商队就能跨越重洋弄来什么。
这黄金构筑的帝国,其根基,正是深埋在三千里外湘西群山之下的那三座流金淌银的秘窟。
精舍外,西湖水波不兴,画舫轻移,一派江南富庶升平的景象。
精舍内,胡雪岩合上那本墨迹犹新的总录,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
那叹息里,有对庞大财富掌控的快意,或许,也有一丝对那黄金源头、对那黑暗矿洞深处无数沉默生命的、早已被财富光芒掩盖的漠然。
帝国的齿轮在黄金的润滑下轰然运转,碾过血肉,也碾过山川。
金陵的血祭与湘西的塌陷,如同命运巨轮上两个精准咬合的齿牙。
金窟完成了它的使命,如同噬魂盘吞噬了最后的怨魂,在轰然塌陷的巨响中归于永恒的寂静。
唯有那墨迹未干的账簿,无声地证明着,曾有一股来自大地深处的黄金洪流,如何被一只翻云覆雨的手,铸成了横跨军政商三界的庞然巨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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