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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沙的深秋,寒气已如刀锋般锐利,无声地切割着提督衙门灰暗的院墙。
书房内,烛火摇曳不定,光影在周宽世那张饱经风霜、刻满湘江风浪与战场硝烟的脸上疯狂跳跃。
案头堆积的塘报、地图,连同窗外沉沉的夜色,都压在他宽阔的肩头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湖南提督,湘军宿将,这名号曾是千钧重担,如今却轻飘得像个讽刺。
他粗粝的手指,下意识地探入怀中内袋深处。
指尖最先触到的,是一块巴掌大小、棱角分明、坚硬如铁的物件。
武安君青铜噬魂盘。那冰冷的触感,并非寻常金属的凉意,而是一种沉甸甸、仿佛自九幽地底最深处渗出、带着腐朽与死亡气息的阴寒。
每一次触碰,都像有看不见的冰针扎入骨髓,带来一阵短暂而尖锐的晕眩,仿佛灵魂被那寒意瞬间冻结了一角。
紧随其后的,是另一件截然不同的存在,双鱼玉佩。
它圆润、温凉,如同两块相依相偎的暖玉,静静依偎着那森寒的青铜盘,传递着一种奇异的、几乎带着生命律动的暖意,小心翼翼地包裹着那份九幽之寒。
这一冷一热,一刚一柔,在他心口上方形成一种诡谲的平衡,如同他此刻被撕裂的内心,一半浸在知晓未来的冰水,一半困于无力改变的熔炉。
然而,这死寂的平衡,在下一瞬被狂暴地撕碎!
毫无征兆!一股难以想象的灼热,猛地从紧贴胸口的青铜盘上炸开!
那绝非寻常的体温,而是仿佛烧得通红的烙铁,带着毁灭一切的暴虐,狠狠摁在了他心口的皮肉之上!
“呃啊——!”
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周宽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。
他脸上仅存的血色瞬间褪尽,变得惨白如纸,如同死人。
一股尖锐到无法形容、超越了肉体极限的剧痛,并非来自灼伤的皮肤,而是如同无形的巨锤,直接从他的颅腔最深处狠狠砸下、爆开!
那感觉如此清晰,一只看不见的、由纯粹痛苦凝聚而成的巨手,蛮横地攥住了他的脑髓,狠狠挤压、揉捏,同时猛力向下撕扯,将五脏六腑一并拖入这疯狂搅动的漩涡!
“噗——!”
滚烫的鲜血如同失控的泉涌,毫无预兆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。
暗红的血沫,在摇曳昏黄的烛光下,如同泼洒开的一幅触目惊心的死亡泼墨画,猛地溅射在书房冰冷的青砖地面上,发出“嗤嗤”的微响。
眼前的一切骤然被浓稠的黑暗吞噬,无数扭曲、闪烁的金星在虚无中狂乱飞舞,整个提督衙门,连同脚下的土地,都在疯狂地旋转、崩塌。
高大魁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,双腿如同被无形的利刃瞬间斩断。
他像一座被抽掉了主梁的巨塔,轰然向前栽倒。
额头重重地、带着骨肉撞击的沉闷钝响,磕在坚硬冰冷的紫檀木书案棱角上。
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,如同狂风暴雨中脆弱不堪的烛火,在那灼热与剧痛交织的、无休止的撕扯与碾压下,彻底熄灭,沉入冰冷、窒息、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。
冰冷。
一种深入骨髓、黏腻湿滑的冰冷,如同毒蛇的信子,舔舐着他的脸颊。
周宽世艰难地、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。
视野模糊一片,只有冰冷的青砖地面在眼前晃动。
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,每一次喘息,喉咙里都翻涌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甜。
冰冷的湿气透过单薄的夹棉军服,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体里残存的、微弱的热量,冻得他上下牙关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,发出“咯咯”的轻响。
他勉强动了动手指,指尖摸索着探向心口的内袋位置。
仅仅是轻轻一触,一股清晰的灼痛感便猛地传来,仿佛那里的皮肉已经被生生烫掉了一层。
而更令他心胆俱裂的是,那枚紧贴着滚烫青铜盘的双鱼玉佩,此刻正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、却异常清晰、如同实质的寒意!
这股寒意并不凛冽刺骨,反而像一条冰冷但小心翼翼的溪流,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仿佛拥有生命的“谨慎”,极其精准地包裹着青铜盘中心那团仍在肆虐的、无形的灼热烈焰。
冷与热在他的心脏上方激烈地对抗、消磨,形成一种短暂而脆弱的平衡。
这绝非保护,更像是一种冰冷的、毫无情感的严厉警告!一种无声的、带着死亡气息的宣告,直接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:
妄动者,死!
周宽世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,最终颓然垂落在冰冷的地面上。
绝望,如同这深秋的寒气,瞬间浸透了他每一寸筋骨,远比身体的伤痛更甚。
预知又如何?手握这沟通幽冥、窥视天机的神器又如何?
在这天地运转、浩浩荡荡不可阻挡的历史车轮面前,他周宽世,不过是一只被无形丝线牢牢捆缚在蛛网中心的蝼蚁!
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名为“毁灭”的巨轮,轰鸣着、无可挽回地碾向预定的轨道,而他,连一声最微弱的、试图警示的呐喊,都无法发出!
那冰冷的青铜盘,那温润的双鱼玉佩,它们确实是通晓过去未来的钥匙,但更是禁锢他灵魂、锁死他咽喉的沉重枷锁!
记忆的碎片,带着血腥气和江南梅雨季特有的粘稠湿冷,猛地撞开时间的闸门,汹涌灌入周宽世的脑海。
幻象!无比清晰、无比血腥的幻象,在他眼前展开:
地点:天京城!那座巍峨的、被太平天国经营了十一年的“小天堂”!但此刻,它已化为人间炼狱!
高大的城门在震耳欲聋的炮火中轰然洞开,无数穿着湘勇号衣、面目因杀戮而狰狞扭曲的士兵,如同嗜血的潮水般疯狂涌入!
街道上,火光冲天,浓烟滚滚。太平军的黄旗被践踏在泥泞里。老人被长矛捅穿,钉在燃烧的房柱上;妇女在尖叫中被拖入街边的废墟;
幼小的孩童在混乱奔逃中被狂奔的马蹄无情踏过,血肉模糊……到处都是尸体,到处都是惨叫,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焰!
冲天的黑烟遮蔽了天空,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皮肉焦糊的恶臭!
一个熟悉的身影,顶戴花翎,骑在马上,冷漠地挥手下令,正是曾国荃!
他身后,是无数湘军士兵,挥舞着滴血的刀矛,发出野兽般的嚎叫,扑向城内每一个角落……
幻象的焦点猛地拉近!周宽世感觉自己就站在一条燃烧的街道中央,眼睁睁看着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蜷缩在墙角。
一个杀红了眼的湘勇狞笑着扑过去,雪亮的腰刀高高举起,对准了那母亲绝望而空洞的眼睛……
“住手——!!!”
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、无法遏制的惊怒和悲怆,如同火山般在周宽世胸腔内爆发!他目眦欲裂,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!
这惨绝人寰的屠城景象,这同袍兄弟化身修罗的暴行,是他效忠的湘军所为?
是他浴血奋战所追求的结果?!
他猛地张开嘴,用尽全身力气,要把这即将发生的、令人发指的暴行吼出来,吼给帐外的同袍听,吼给中军帐的大帅听!
必须阻止!必须阻止这场滔天罪孽!
“屠城……天京……不可……”
然而,就在他第一个字即将冲出喉咙的瞬间——
嗡!
一直安静地躺在青铜盘旁边的双鱼玉佩,骤然发出一阵极其细微、却带着绝对威严的震动!
一股无法抗拒的、冰冷彻骨的寒意,如同最坚韧的冰蚕丝,瞬间缠绕上他的喉咙,猛地向内收紧!
同时,一股更强烈的、源于青铜盘的狂暴意念——混乱、杀戮、毁灭的狂热意志——如同无形的重锤,狠狠砸在他的意识核心!
“噗!”
又是一口滚烫的鲜血从周宽世口中喷出,溅在案头的地图上,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。
他眼前一黑,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掼倒在地。
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剧痛的胸腔,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。
他痛苦地蜷缩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,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,那里如同被烧红的铁箍紧紧勒住,别说呐喊,连一丝微弱的气息都难以通过。
预知了未来,却连一个警告的音节都无法发出!
那冰冷的玉佩,如同最高明的狱卒,精准地锁死了他试图改变未来的可能。
而青铜盘,则用最直接的痛苦,惩罚着他任何“僭越”的念头。
天京城那冲天的大火和绝望的哭嚎,仿佛就在耳边燃烧、回荡,而他,只能像一条离水的鱼,在冰冷的泥地上无声地抽搐、窒息。
时间在周宽世被诅咒的预知与永恒的沉默中无声流逝。湘军攻克了安庆,又围困了天京。
他官至湖南提督的顶戴沉重地压在头上,却压不住心底那日益滋长的、被命运玩弄的荒谬感和无力感。
同治九年,夏末。周宽世驻节长沙提督衙门。
书房窗外,蝉鸣聒噪,搅动着沉闷湿热的空气。
他刚刚处理完一桩地方械斗的呈文,疲倦地揉了揉眉心,指尖习惯性地划过胸前内袋的位置。
青铜盘的冰冷和玉佩的温凉,时刻提醒着他非人的处境。
一丝不祥的悸动,毫无预兆地自青铜盘深处传来,细微却尖锐,如同毒蛇的吐信。
来了!
周宽世心头猛地一沉,一种近乎麻木的预感攫住了他。
他几乎是认命般地、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冷静,将手指探入内袋,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盘面中心。
嗡!
熟悉的、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嗡鸣瞬间贯穿颅脑!
幽暗的青光在意识深处爆开,无数碎片化的景象裹挟着巨大的声浪汹涌而至:
地点:天津!法国领事馆(望海楼天主堂)!
浓烟滚滚,火光冲天!愤怒的民众如同决堤的洪水,手持棍棒、火把、砖石,疯狂地冲击着教堂的大门和高墙。
窗户被砸得粉碎,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华丽的彩色玻璃窗和雕花门楣。
尖叫声、怒吼声、东西被砸毁的破碎声、火焰燃烧的噼啪声,混杂着法语和中文的绝望咒骂,汇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!
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(传教士、修女)被愤怒的人群从教堂里拖拽出来,棍棒、石块雨点般落下,惨叫声凄厉刺耳……。
混乱中,有人点燃了旁边的房屋,火势迅速蔓延……。
幻象陡然拉远、拔高!如同苍鹰俯瞰大地。天津城,这座北方的通商巨埠,已陷入一片混乱的火海!
浓烟遮天蔽日!惊恐的人群在燃烧的街道上狼奔豕突。
更远处,渤海湾方向,几艘悬挂着米字旗、星条旗、三色旗的钢铁巨舰,巨大的炮口缓缓转动,冰冷地指向了烟火弥漫的天津城!
那炮口深处,凝聚着毁灭的寒光!
“夷……夷舰!”周宽世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!他太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!教案一起,列强必以此为借口,大举兴兵!
庚申年(1860)圆明园的大火和洗劫,那刻骨的屈辱和惨痛,难道要在这天津重演?!
不!这一次,他不能只是看着!他必须做点什么!哪怕只是传递一个模糊的信号,一个警告!
这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,瞬间烧毁了他长久以来在神器禁锢下养成的、近乎绝望的顺从。
“来人!”他用尽全身力气,朝着书房门外嘶吼,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激动而嘶哑变形,“快!备马!取笔墨!八百里加急!”
门外亲兵被提督大人从未有过的、近乎狰狞的嘶吼吓了一跳,连忙应声:“喳!”
周宽世踉跄扑到书案前,一把抓起狼毫笔,手指因为激动和恐惧剧烈颤抖,墨汁滴落在雪白的奏事笺上,洇开一团团污迹。
他顾不上许多,蘸饱浓墨,笔走龙蛇,字迹狂乱得几乎难以辨认:
“天津教案,恐酿巨变!夷人借端,兵舰已迫大沽!恳请朝廷速派重臣(如曾国藩、李鸿章)妥为弹压交涉,万勿使事态扩大,致启外衅!切切!湘南周宽世顿首!”
每一个字都写得力透纸背,带着他全部的恐惧和微弱的希望。
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:赶在列强舰队炮击大沽口、兵临天津城下之前,将这警告送出去!送到朝廷!送到直隶总督那里!只要朝廷反应够快,派出像曾、李这样的重臣去强力弹压、迅速交涉,或许,或许能阻止这场滔天大祸!
“快!将此信……”周宽世猛地直起身,一手捂着剧痛欲裂的额头,一手将写好的信笺递给冲进来的亲兵队长。
就在信纸脱手、递向亲兵队长的瞬间——
嗡!!!
怀中的青铜盘,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凶兽,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暴灼热!
那股热量不再是烙铁,而是如同炽热的岩浆,瞬间灌满了周宽世的胸膛!
双鱼玉佩的寒意试图包裹,却如同冰雪投入熔炉,瞬间被吞噬殆尽!
“呃啊——!”
比在长沙书房那一次猛烈十倍不止的剧痛,在周宽世的头颅和五脏六腑内同时炸开!
那只无形的巨手不再是撕扯,而是如同要将他的灵魂彻底捏爆!
眼前瞬间一片血红!他清晰地感觉到喉咙深处涌上大股大股腥甜的液体。
“噗——!”
一大口滚烫的鲜血,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,尽数喷溅在刚刚递出的、墨迹未干的信笺之上!
浓稠的血浆瞬间将那些狂乱的警示文字彻底覆盖、模糊,变成一片刺目、污秽、毫无意义的暗红!
信纸变得湿滑沉重,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。
亲兵队长惊骇欲绝地看着这一幕:“军门!军门您怎么了?!”
周宽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,直挺挺地向后轰然倒去!
后脑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,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。
他双目圆睁,瞳孔涣散,视野被浓稠的血色彻底淹没,耳中只剩下青铜盘那毁灭一切的、震耳欲聋的狂暴嗡鸣,以及双鱼玉佩徒劳无功、节节败退的微弱悲鸣。
天津城冲天的大火、列强巨舰冰冷的炮口、亲兵队长惊恐扭曲的脸……所有景象在血色的视野中旋转、破碎、归于彻底的黑暗。
这一次的反噬,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烈、更彻底,仿佛要将他这个妄图撼动“定数”的蝼蚁,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。
他失败了。连一个染血的、模糊的警告,都无法送出这提督衙门的门槛。
光绪二十年,初冬。辽东战云密布,败报频传。平壤失守,黄海大战失利……阴郁的愁云笼罩着整个帝国。
长沙城也失去了往日的喧嚣,市井间流传着各种骇人听闻的败绩和倭寇凶残的谣言,人心惶惶。
提督衙门书房内,烛火通明。周宽世枯坐案前,形容枯槁,两鬓已染上浓重的霜色。连续数日,他几乎未眠。
怀中那青铜盘如同一个躁动不安的恶魔,持续不断地传递着冰冷刺骨、带着浓浓血腥和海水咸腥的预兆。
他强忍着不去触碰盘心,但那越来越清晰的、毁灭性的预感,如同冰冷的毒蛇,缠绕着他的心脏,越收越紧。
终于,在一个寒风呼啸、星月无光的深夜,那预感达到了顶峰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悲怆和冰冷的绝望感,如同冰水般浸透了他的灵魂。
他颤抖着手,从内袋深处取出青铜盘,放置在书案上。
双鱼玉佩依旧紧贴着它,散发着微弱却执着的温润光泽,仿佛最后的堤坝。
他深吸一口冰冷的、带着尘埃味的空气,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麻木,将指尖按向盘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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