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4章 心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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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，完颜雍已经换了一身便服。</p>

元忠连忙站起，问道：“大王，你伤势如何？”</p>

完颜雍摸了一下包扎过的肩头，微笑道：“无妨，一点皮肉伤。”</p>

赵一甲赞道：“葛王殿下和元忠将军对朝廷真是忠心耿耿啊，本官一定会如实禀奏陛下的。”</p>

他是完颜亮派来东京辽阳监视完颜雍的。</p>

但他在辽阳期间，还真没发现完颜雍有什么不轨的举动。</p>

昨日，完颜雍接到叛军逃到辽东的消息，马上找他商议，想派他去婆速路，控制那里的几万驻边大军，与辽阳相呼应，先稳住辽东的东南半壁。</p>

这让赵一甲非常满意。</p>

他的角色相当于监军，可他也是骁勇的武将出身，自然喜欢带兵。</p>

而且去鸭绿江畔，统领数万大军，这说明什么？</p>

说明完颜雍真的毫无反意啊！</p>

今日阵前，完颜雍和乌古论元忠的表现，更是让他满意。</p>

实际上，赵一甲已经把这几件事写成密奏呈报了朝廷。</p>

元忠道：“赵将军您过奖了，我乌古论一族自从大金立国，就与朝廷休戚与共。乌古论氏，永不背叛。”</p>

“好，好好！”</p>

赵一甲笑道：“明日，叛军必然挥军来战。</p>

到时候，赵某和龚将军就趁乱自北城离开，前往九连城了。</p>

待本领军控制了婆速路，就派兵回援东京。”</p>

完颜雍微笑道：“到那时，陛下的平叛大军应该也抵达辽东了。</p>

咱们三路大军，荡平反贼，建功立业。”</p>

说完，完颜雍神情一肃，又对乌古论元忠道：“元忠，今日阵前，完颜驴蹄行那龌龊胁迫举动……”</p>

乌古论元忠马上打断他的话道：“大王，元忠心里明白，此事不必再说，元忠并无怨尤。”</p>

完颜雍用力拍了拍元忠的肩膀，点点头，不再言语。</p>

有些话，点到为止就够了，本就不必多说。</p>

这时，一名侍卫进来道：“大王，郡主带人犒军来了。”</p>

完颜雍听了，便笑道：“今日诸将士辛苦，小女带了城中士绅百姓犒军来了，我等同去，喝上几杯！”</p>

金军大营中，一处处篝火堆，金兵们纷纷围坐四周。</p>

今天大营里没有埋锅造饭，因为一早城里就有消息传来，说是辽阳士绅今日会来犒军。</p>

他们果然带来了许多大鱼大肉。</p>

乌古论元忠的大帐前，也点起了一堆篝火，此间摆放的食物尤其丰盛，而且还有美酒。</p>

普通士兵是不了解真实情况的，在他们心中，今天就是打了败仗，而且败的很惨。</p>

可是看到这犒军的一幕，似乎……大王对守住辽阳城很有信心啊？</p>

不过转念一想，要守住辽阳城还真不难。</p>

城高三丈，幅员三十里，共设八门。设有敌楼，四隅还有角楼。</p>

在女真的上京还没有城池宫阙的时候，这里就是一座雄城了。</p>

就凭完颜大睿那些叛军，本就不擅攻城之法，又是轻骑快马，连攻城器械都没有，怎么打？</p>

东京辽阳城之所以是一座坚城，是因为从战国时代，一直到秦、汉时期，它都是辽东郡的一座军事要塞——襄平。</p>

辽国建立以后，就以襄平为东京了，不过，从那时起它就改叫辽阳了。</p>

这是因为，辽国人错把襄平当成辽阳了。</p>

真正的汉代辽阳是后世的辽中，辽国人以为的汉代辽阳实际上是襄平。</p>

不过，终辽一朝，辽国也没搞清楚他们犯下的这个过错。</p>

于是，襄平就此占用了辽阳这个名字，一直沿续到现代。</p>

大王和诸位将军对于十五里外扎营的叛军既然根本不在意，倒是让营中将士们的颓意一扫而空，士气渐渐恢复了过来。</p>

“元忠将军今日亲身涉险，功莫大焉。初霁敬您一碗酒。”</p>

年方十五的葛王府小郡主完颜初霁捧著一碗酒，轻盈地走到了乌古论元忠面前。</p>

篝火映著她娇美无俦的俏脸，不知是不是火光映著的原因，她的脸蛋儿红扑扑的。</p>

“多谢郡主！”</p>

正郁郁地抓著一条羊腿猛啃的乌古论元忠，连忙放下羊骨，起身接酒。</p>

完颜初霁睁著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，眼看著元忠将满满一碗酒喝光，这才嫣然一笑。</p>

她接回酒碗，说道：“初霁听父王说，元忠将军的酒量甚好。</p>

不过，明日还有一场苦战，初霁可不敢叫元忠将军多喝。</p>

等辽阳之危解除，初霁再请元忠将军喝个痛快。”</p>

乌古论元忠听她这番话，不由得豪气渐生。</p>

今天傍晚的事，本就没得选。</p>

男儿鏖战于沙场，生死只是寻常事，无论战死亦或伤残，又有谁婆婆妈妈了？</p>

既然生为乌古论家的女儿，又何能例外？</p>

既然你生来就承受了乌古论氏给予你的一切，那么富贵荣华也好、贫穷苦难也罢，你就得一力承当，没得选择。</p>

不想了！</p>

我这做大哥的救不了你，来日，便在战场上多杀几个贼酋替你出气吧！</p>

有朝一日，我亲手砍下完颜驴蹄的狗头，也就对得起你我兄妹一场了。</p>

想到这里，乌古论元忠眉宇间的英气重新焕发出来，沉声道：“好！那就请初霁郡主备好美酒，这场庆功酒，元忠喝定了！”</p>

完颜雍看著颓丧气息一扫而空的乌古论元忠，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。</p>

他对元忠甚为倚重，还真怕元忠从此纠缠于内疚和自责中，再也走不出来。</p>

完颜初霁接回酒碗，向乌古论元忠甜甜地一笑，便又去其他篝火堆旁敬酒了。</p>

完颜雍起身走到乌古论元忠，又坐下来，用肩膀彭了他一下，笑问道：“元忠，你看小女初霁如何？”</p>

元忠抹了把嘴巴上的酒渍，赞许道：“郡主爽朗大方，不让须眉。”</p>

完颜雍微微一笑，又道：“本王把她许与你为妻，如何？”</p>

元忠一愣，期期艾艾地道：“末将……和初霁郡主，岁数差的有点大吧？”</p>

他倒没提辈份的事儿。</p>

完颜亮和完颜雍是堂兄弟，乌古论元忠和盈歌兄妹，和他们都是表兄弟（妹）。</p>

所以，论辈份，完颜初霁应该管乌古论元忠叫表叔。</p>

这要是他们俩成了亲，表叔就要变成“嗳哉惜”了。</p>

不过，表亲之间成亲在这个时代实属寻常。</p>

而且他们这种从母系论起的辈分，在这些游牧民族中也不怎么讲究，不是什么问题。</p>

完颜雍笑道：“男儿大丈夫，本领是最重要的。大个十岁八岁的，又有什么打紧。”</p>

乌古论元忠赧然道：“这……，婚姻大事，末将还没有请示过父亲大人。”</p>

“令尊那里，来日见到时，本王去说。”</p>

眼见完颜雍确有诚意嫁女给他，元忠激动地道：“大王如此器重，末将唯有剖肝沥胆，以效愚材了！”</p>

完颜雍在他肩头重重地一拍，沉声道：“你们乌古论家为了本王失去了一个女人。</p>

本王现在就把自己的爱女，赔给你们乌古论家。</p>

此事，就这么定了！”</p>

乌云遮月，叛军营盘中篝火处处，刁斗声声。</p>

如今叛军接连打了几场胜仗，还不曾受过挫折。</p>

军中锐气正盛，营中气氛也就轻松了许多。</p>

完颜驴蹄和完颜大睿连夜商量明天的战斗去了。</p>

明天是必然要有一场大战的。</p>

此战之后，完颜驴蹄就要去转攻大定府。</p>

他们跨海而至辽东，然后就迅速和东京留守完颜雍展开了战斗，大定府那边极可能还没有得到消息。</p>

如果是这样，完颜驴蹄急行军赶赴大定府，说不定还能杀一个出其不意。</p>

明天这一仗，他们也清楚是打不下辽阳城的。</p>

不过，如果能把完颜雍设置在城外的军队逼回城内最好。</p>

如果不能，那就用“增灶减兵”之法，只消遮掩数日，也就不怕完颜雍知道了。</p>

到那时，完颜雍就算想追，也追不上完颜驴蹄了。</p>

更何况，完颜雍身上有一座背不走还必须守的辽阳城。</p>

完颜大睿这边，也可以放心地用游击之法以战养战、扩充兵力。</p>

一座毡帐，帐帘儿掀开，一名金兵递进了食盒。</p>

杨沅站在帐门口，接过食盒，趁机扫了一眼外面，帐外有两名金兵看守著。</p>

杨沅摇头一笑，转身走回帐中，帐帘在他身后放了下来。</p>

这是在叛军大营之中，根本无需看守，他跑不掉的。</p>

可是，李太公居然还是派了人看著他，对这位大宋状元，李太公还真是挺看重的。</p>

实际上也不怪李太公如此看重杨沅。</p>

现在的金国，极度崇拜并疯狂学习中原文化。</p>

而杨沅，是三元及第的大宋状元。</p>

如果杨沅肯为完颜驴蹄所用，成为辅佐完颜驴蹄的军师。</p>

哪怕杨沅效仿徐庶一计不出，都能为完颜驴蹄带来巨大的影响力。</p>

大宋的状元，三元及第的文曲星，愿意辅佐完颜驴蹄，这还不能证明完颜驴蹄是天命所归么？</p>

这就是李太公打的如意算盘。</p>

所以，不管杨沅怎么想，他都不可能放杨沅离开，哪怕是“逼良为娼”，也得把杨沅留下。</p>

只不过，杨沅若肯真心归顺，那自然更好。</p>

眼下李太公还没有时间收服杨沅，等回到上京，对他自然要极尽笼络。</p>

杨沅把食盒放到矮几上，食盒中有肉有菜、有饭有酒。</p>

杨沅把盛好的饭一侧摆了一碗，筷子也在两边放好。</p>

他又把酒壶和酒杯放在自己这边，然后往榻上看了一眼。</p>

乌古论盈歌正侧卧在榻上，背对著他。</p>

“吃饭啦。”杨沅唤了一声。</p>

乌古论盈歌躺在那儿一动不动。</p>

杨沅看了眼她的背影：“再不来，我可一个人吃光了，晚上饿肚子的感觉可不好受。”</p>

乌古论盈歌依旧不言不动。</p>

杨沅叹了口气，起身走到榻边，在榻沿儿上坐下，说道：“这不就是拿你吓唬吓唬人嘛，驴蹄子也没把你怎么样。吃饭吧。”</p>

盈歌还是不动，杨沅的手刚搭到她肩上，盈歌便是一挣，挣开了他的手。</p>

杨沅叹息道：“诶，李太公可是说了，把你送给我了。</p>

你要是饿坏了我的女人，我可饶不了你。”</p>

杨沅知道盈歌伤心的症结究竟在哪儿，但他就是不说，他不想在这件事上开导盈歌。</p>

因为，乌古论家族是站在完颜雍一边的。</p>

如果说杨沅只有一个机会，在金国只能干掉一个大人物。</p>

那么在完颜亮和完颜雍之间，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来有“小尧舜”之称的完颜雍。</p>

可是，如果来日他要杀完颜雍，难说会不会和乌古论家的人对上。</p>

他和乌古论家族没什么交情，真要是对上，他也不介意挥刀相向。</p>

但，这里边不包括盈歌。</p>

如果因为这件事，让盈歌对乌古论家族寒了心，于他而言未必是一件坏事吧。</p>

杨沅这句打趣的话，依旧没有让盈歌回头，但她终于开口说话了。</p>

盈歌声音闷闷地道：“你要是敢碰我，就等著半夜被我勒死吧！”</p>

“这么狠啊？”</p>

杨沅心中一宽，她开口说话了，就有好转的迹象了。</p>

杨沅笑道：“我活著才能保护你。我要是死了，在这狼窝里可就真没人保护你了。”</p>

盈歌霍地一下坐了起来，转过了身子。</p>

灯光下，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，已经肿得像个桃子。</p>

“你会保护我？”</p>

盈歌冷笑：“你自己都是阶下囚呢，你拿什么保护我？”</p>

杨沅道：“你见过把一个小美人儿送给阶下囚的么？</p>

在李太公眼里，我这个阶下囚可比你这位乌古论家的姑娘更有价值呢。</p>

你信不信，我现在只要找到李太公，对他点个头，立即就能从阶下囚变成他的座上宾？”</p>

盈歌吸了吸鼻子，问道：“那如果，李太公现在把刀架在我脖子上，就为了叫你点这个头。</p>

你不答应的话，他就会杀了我，这个头，你点不点呢？”</p>

杨沅微微蹙眉看著盈歌。</p>

盈歌也在看著他，大眼睛里又慢慢开始蓄积泪水。</p>

杨沅叹了口气，点点头道：“点！”</p>

盈歌问道：“真的？”</p>

“真的。”</p>

盈歌眼中的泪水爬上了脸颊，带著气音儿问道：“你没骗我？”</p>

杨沅依旧答的干脆：“我不骗你。”</p>

盈歌用掌背狠狠抹了一下滑到脸颊上的泪水，便用屁股一下一下地蛄蛹到了榻边：“吃饭。”</p>

杨沅无奈又欣慰地一笑，起身走过去，回到了小几的另一侧。</p>

看到碗边放著的那双筷子，盈歌伸出去的手顿时一颤。</p>

看著那两根筷子，她仿佛看到了两枝箭：一枝是表哥完颜雍射向她的，一支是她亲大哥没来的及射向她的。</p>

这件事给她造成的心灵创伤，真的很大很大。</p>

她的手颤抖地想要拿起筷子，可是努力了半天，却只觉得手软。</p>

杨沅端著碗，瞧见她这副模样，忍不住问道：“又怎么了。”</p>

盈歌负气地道：“你喂我。”</p>

杨沅一呆：“你多大了？”</p>

盈歌不说话，就那么直勾勾地看他。</p>

杨沅服软了，“行吧行吧，我喂。”</p>

盈歌冷冷地道：“你可别勉强，我大不了就饿死，反正也没人在乎我。”</p>

“谁说的，我在乎啊。”杨沅赶紧走过去，端起她的饭碗，拿起筷子，哄小孩儿似的：“来，张嘴！”</p>

杨沅一边喂她吃饭吃菜，一边叹息道：“哎，我真是欠了你的。”</p>

盈歌被他喂著，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种还是有人关心我宠溺我的感觉，胸中那口闷气开始慢慢舒散开来。</p>

听杨沅这么说，盈歌忍不住白了他一眼，嗔怪地道：“你就是欠我的！</p>

就是从遇见你开始，我才事事不顺，运气越来越差的。</p>

你说你欠不欠我？”</p>

“欠！”</p>

有啥好说的，哄著呗，真是欠她的！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