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6章 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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乱

九个血浮屠骑士又策马急追了一阵，向路上的商贾行人询问，却始终没有辛弃疾一行人的消息。</p>

辛弃疾一行人都骑着马，这么明显的一支队伍，如果有人看见，不该没有一点印象。</p>

很显然，他们已经离开了官道。</p>

要么是发现被人跟踪因此躲避，要么就是他们虚晃一枪，实际的去处并不是济南府。</p>

不管是哪个原因，这都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。</p>

九个血浮屠骑士对于辛弃疾一行人，本来未必就怀疑是刺客同党。</p>

他们只是抱着一种反正顺路不妨一查的心态。</p>

万一真有问题，顺手就能立個功劳。</p>

万一真有大问题，那更是奇功一件。</p>

现在因为辛弃疾一行人的突然消失，他们心中疑心更重，倒是有心要查个清楚了。</p>

领头之人略一思索，便喝道：“马号！”</p>

一名形容粗犷的骑士提马上前。</p>

领头之人道：“我们两人一组，分别向左右乡间岔路去打探一番，为免错过与‘白隼’的联系，你先往济南去。</p>

我等追索无论有无结果，最迟傍晚时分，一定赶去济南与你汇合。”</p>

马号听了心里就有些不太乐意。</p>

万一刺杀皇帝的刺客，真就是我们这一路追踪过来的那些人，这是何等大功？</p>

可是九人之中他的资历最浅，上司有所吩咐，他心中纵然不愿，却也无可奈何。</p>

马号答应一声，先把毡帽压低些，才一提马缰，顶着热辣辣的太阳，沿着大道向前而去。</p>

其余八人则约定分头搜索到傍晚，无论有无消息，都直奔济南城汇合，然后便两人一组，分别向乡间岔道驰去。</p>

******</p>

五千金兵护送着宋国使团抵达了济南城。</p>

济南尹仆散忠义率领济南府大小官员以及当地士绅，顶着烈日前往迎接。</p>

当地官绅在城门外搭了迎接的彩棚。</p>

彩棚虽然有遮阳的作用，到底不及城门洞里凉快。</p>

官员们就三三两两地在城门洞下闲聊，直到前方有快马传报。</p>

最多再有一柱香的功夫，宋国使节就要到了。</p>

他们这才走出城门洞，站到彩棚下恭候。</p>

士绅队伍中，以辛赞辛老爷子为首。</p>

官员队伍，自然就是以仆散忠义这位济南尹为首了。</p>

孔彦舟当初在颍州时被杨沅打出的皮肉伤已经养好了。</p>

如今他已经不至于叫人一瞧，就是一副鼻青脸肿挨过揍的模样，便也不怕抛头露面了。</p>

眼见将到城门下，前方有彩棚高搭，孔彦舟急忙翻身下马，把马缰绳随手往随从手里一扔，便快步迎了过去。</p>

济南尹仆散忠义在完颜亮面前可比他孔彦舟还要有份量，孔彦舟岂敢对这位重臣失礼。</p>

走到近处，孔彦舟又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，竟然是前开封尹辛赞。</p>

孔彦舟本是一介江洋大盗，行军打仗的法门，他倒是在长期作战中无师自通了。</p>

可是对于各种行政事务，就实在一窍不通了。</p>

因此他在担任开封留守的时候，很多本属于他负责的政务都是甩给辛赞的。</p>

辛老爷子倒也没有怨言，替孔彦舟承担了不少政务。</p>

因为这一层关系，两人同在开封任职时关系还不错。</p>

此时一见辛赞也在，孔彦舟脸上的笑容更盛，连忙上前抱拳施礼道：“哈哈哈，仆散大人、辛翁，久违了！久违了！”</p>

仆散忠义笑道：“咱们自家人，客气什么。”</p>

辛赞微笑拱手道：“巨济，你与老夫可是经年未见了。这一次你来济南，无论如何都要小住两日，叫老夫略尽地主之谊才是。”</p>

巨济是孔彦舟的字。</p>

金人入主中原之后，把中原文化一股脑儿学了去，处处以汉家风度为荣。</p>

孔彦舟便也附庸风雅，花了一笔钱，托了一位大儒，给他取了个字。</p>

孔彦舟遵照完颜亮的密旨，正打算在济南府搞点事情，摘了完颜大睿和完颜驴蹄的项上人头。</p>

纵然没有人邀请他，他也要找个理由在济南小住几天的。</p>

如今一听辛赞相邀，正中他的下怀。</p>

孔彦舟和仆散忠义飞快地对了一个眼神儿，便哈哈笑道：“孔某与辛翁一别经年，心中甚是惦念。</p>

如今这鬼天气，一路下来，都快晒掉我一层皮了，正想在济南府歇息两日。”</p>

仆散忠义笑道：“好啦，等你住下，再与辛翁叙旧不迟。宋使下车了，孔将军还请为我二人引荐。”</p>

前边，朱宋璋已经请杨沅下了车。</p>

杨沅和寇黑衣这对宋国正副使节，在朱宋璋这位金国接伴副使的陪同下，缓步走来。</p>

仆散忠义一见，忙与辛赞一起，在孔彦舟的陪同下向杨沅迎去。</p>

双方顶着烈日，简单寒喧了几句。</p>

杨沅笑吟吟地道：“杨某本以为江南炎热不堪，却不想这山东的日头更加毒辣。夏季出门还真是一趟苦差使啊。”</p>

仆散忠义笑道：“不瞒杨学士你说，忠义本是北人，比伱杨学士更不耐热。</p>

今日若非是杨学士大驾光临，忠义还泡在大水缸里呢。”</p>

他撸起袖子，向杨沅展示了一下他的胳膊，道：“这盛夏我就是天天泡在水里过来的。</p>

喏，你看，我都快泡‘浮囊’了。”</p>

辛赞本是北宋年间的一位进士，如今看到宋国来的学士，心中格外亲切。</p>

辛赞便笑道：“仆散大人对于杨学士的到来甚为重视，特意把‘泺源堂’辟作了馆舍，作为杨学士下榻之处。</p>

那“泺源堂”里流水淙淙、泉眼处处，又有浓荫如盖，倒是清凉许多。</p>

咱们不妨这就去‘泺源堂’，先请杨学士安顿下来，再为贵使接风洗尘。”</p>

于是，双方便各自登车骑马，在一众官员、士绅陪同下，车轿络绎地往城中而去。</p>

孔彦舟的五千大军自然是不能进城的。</p>

五千个兵还好说，五千匹马在城里可没有它们驻扎的地方。</p>

仆散忠义早在附近设下几处安营扎寨的地方，并且备下了粮草。</p>

这些事自然有济南府推官刘十九和孔彦舟军中将领接洽安排。</p>

只是，谁也没有注意到，这五千精骑分别安排在了四处，分别在济南城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。</p>

一旦有事，骑兵就可以迅速散开，对这座城池形成封锁之势。</p>

******</p>

“泺源堂”建于北宋时期，原为当地官绅的一处别业，并非公署。</p>

济南城里原本是有北宋时期官府建造的馆驿的，但是早已被金国官府挪作了他用，一时也腾不出来。</p>

仆散忠义这才把建在趵突泉旁边的这处园林“泺源堂”临时充作了馆驿。</p>

偌大一座城池，居然没有馆驿，似乎有些不可思议，不过这种现象在金国却很普遍。</p>

金人崛起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，所以底蕴严重不足。</p>

这也是他们入主中原后，上层迅速被汉民族文化同化的一个重要原因。</p>

因为在这一块上，于金国上层贵族而言根本就是一块真空地带。</p>

完颜阿骨打，听着很遥远，实际上却不过就是三十多年前的人物，你就说这金国的底子薄不薄吧。</p>

那时候，宋国使节出使金国时，金国连城郭、宫室都没有，就更不要说馆驿了。</p>

当时接待外国使节，都是在完颜阿骨打自己家里。</p>

设宴款待时，阿骨打家里的酒器食具不够了，赴宴的各位大臣是从自己家里自带餐具和酒水过去的。</p>

而酒宴上端菜斟酒的就是完颜阿骨打的妻妾。</p>

那时候完颜阿骨打的家还不如中原一个小地主的家里气派，主打的就是一个朴实无华。</p>

当时的阿骨打和其他金国贵族比，唯一的不同是，他家里会摆一把用黄色丝绸包裹的椅子，以示这位“座者”是皇帝……</p>

当时的宋国使者还惊奇地发现，金人讨论事情的时候，通常都是小贵族先说意见，大贵族综合小贵族的意见再加以讨论，最后商量出一个大部分人赞同的意见。</p>

而这些大小贵族们商量事情的地方，居然不是阿骨打的家里，因为房子实在太小了。</p>

他们通常是在河里一边互相搓着背洗着澡，一边就把国家大事商量妥了。</p>

有一次宋国使节正和完颜阿骨打讨论严肃的外交事宜，竟然有一个女真百姓跑来邀请阿骨打去他家里吃饭，原因是他今天上山，幸运地打到两只野鸡。</p>

现在不同了，三十年后的今天，完颜亮在规划扩建燕京城的时候，就划出了单独区域，修建接待外使的馆驿。</p>

不过，那是燕京城。</p>

金国地方上很多地方仍然没有馆驿，也没有专门的馆驿人员。</p>

如今以“泺源堂”作为招待宋国使节的所在，但是招待人员也是七拼八凑出来的。</p>

其中很多都是从辛赞和济南的一些士绅家里抽调来的奴仆下人。</p>

大队人马赶到“泺源堂”附近时，寇黑衣骑在马上游目四顾，忽然在一堵枣树掩映的墙头上，看到一处不起眼的涂鸦。</p>

那应该是用石灰石刻画上去的，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隼。</p>

寇黑衣顿时心中一动：“血浮屠已经找来了！”</p>

杨沅一行人被领进林木葱郁的园林之中，先去游赏了最出名的“趵突泉”。</p>

“趵突泉”现在虽然是济南一景，却还没有赢得“天下，你猜完颜亮会不会不高兴呢？</p>

金国正当权的那些朝廷重臣会不会不自在呢？</p>

六个名额呢，请君对号入座！</p>

孔彦舟也不傻，并不接这个话题，只是冷笑道：“杨沅，你果然野心勃勃，觊觎我大金天下，当诛！”</p>

“孔将军，你言重了！”随着一道不屑的声音，完颜大睿大步走了进来。</p>

“天道无常，有德者居之。如果我大金国如那宋室徽、钦二宗一般昏庸无能，就算宋国不来取，西夏又岂会放过？西夏肯放过，说不定就会冒出一个东夏北夏。”</p>

完颜大睿看向一旁的孔拯，问道：“衍圣公，你说本王说的对不对？”</p>

孔拯讪讪而笑，不敢作答。</p>

他现在和迁到山东的完颜大睿、完颜驴蹄走的很近。</p>

可是孔彦舟这个皇帝近臣他也不想得罪，只好打个马虎眼了。</p>

完颜驴蹄紧跟着走了进来，懒洋洋地笑道：“再说了，杨学士这番话对粘罕（完颜宗翰）、兀术（完颜宗弼）两位战功赫赫的大金功臣推崇备至，这是我金人的荣耀，杨学士何罪之有？”</p>

粘罕和兀术都是完颜亮篡位称帝之前就已经死掉的人。</p>

其中像粘罕，更是被金熙宗逼死的。</p>

完颜亮杀金熙宗自立称帝后，为了展现金熙宗倒行逆施，该杀，还对粘罕大加褒奖。</p>

杨沅举的这两个金国人物，不但不犯完颜亮的忌讳，而且确实是金人此时仍然树立的榜样。</p>

孔彦舟的脸色甚是难看：“这宋使杨沅对我大金分明包藏祸心，两位大王缘何包庇于他？”</p>

完颜大睿不以为然地道：“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，忠义之士难道不该礼敬吗？</p>

只要我大金皇帝贤明，大金臣子忠诚，又何惧于宋人的威胁呢？”</p>

完颜驴蹄撞了一下完颜大睿的胳膊，用半个“泺源堂”都能听见的声音“小声”说道：“大睿，你不要这么说话。</p>

孔将军可是降将，你在他面前提这个‘忠’字，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，狠狠抽他的脸吗？”</p>

“啊呀，口误，口误了！”</p>

完颜大睿轻轻一拍自己的嘴巴，对孔彦舟呵呵笑道：“本王并无他意，人嘛，当然是要良臣择主而事啦。</p>

人又不是狗，那畜生倒是晓得忠心事主！你又不是个畜生。你不是畜生，当然不用讲忠心了。</p>

咦？我好像又说错话了，本王不读书的，是个粗人，口拙，口拙而已，孔将军勿怪。”</p>

孔彦舟气的脸皮子发紫，咬牙切齿的只在心中发狠。</p>

且容你们再猖狂一时，不消两日功夫，看本王不亲自取了你们的狗头！”</p>

仆散忠义目光一闪，拍了拍孔彦舟的肩膀，为他解围道：“巨济，如果这趵突泉的水配上狮峰山的龙井，当真妙不可言。</p>

呵呵，那么杨学士有意来拿这趵突泉的话，我们难道就不能去取那龙井茶？</p>

何必在这里做无谓的口舌之争！”</p>

说罢，仆散忠义上前一步，抱了抱拳，笑吟吟地道：“两位大王和衍圣公什么时候来的济南，怎么也不跟下官说一声，下官未能远迎，未免怠慢了。”</p>

其实这三个人都到了济南府好几天了，仆散忠义早就知道，只是一直故作不知罢了。</p>

完颜大睿大大咧咧地道：“这不是听闻宋国使节杨学士来了么？你也知道，我们两个都是不学无术的，所以特别崇敬读书人！</p>

杨学士那是文曲星下凡，我们来见见他，沾点墨火回去，说不定明天就脑袋开了窍，一下子有了学问呢。”</p>

仆散忠义暗自冷笑，明天就脑袋开窍？我看你们是明天就脑袋开瓢。</p>

仆散忠义打个哈哈道：“这倒是下官的不是了。</p>

下官原想着两位大王事务繁忙，兼之天气炎热。</p>

两位大王一个居于泰安，一个居于聊城，就没想着劳动二位。</p>

想不到两位大王消息灵通，自己就来了。</p>

快快快，两位大王，还有衍圣公，快请上座。”</p>

完颜大睿和完颜驴蹄立即一左一右，挟住了杨沅。</p>

完颜大睿笑道：“我们和杨学士多亲近亲近，沾点文墨气息。”</p>

众人回到桌前坐下，完颜大睿和完颜驴蹄就提了两把椅子，挤到了杨沅身边，把本来坐在左右的仆散忠义和辛赞老爷子挤到了一边儿去。</p>

完颜驴蹄笑道：“杨学士，一路远来，可还顺利啊？”</p>

杨沅笑吟吟地道：“顺利，怎么会不顺利？</p>

杨某出使之前，有来北国经过商的人，告诫杨某说，本地不甚太平，盗匪处处，杀人越货。</p>

不过杨某一路行来，山清水靖，四方太平，毫无动荡。</p>

可见流言不可信呐！金国地方官府治理的还是很不错的嘛。”</p>

副使寇黑衣目光一闪，马上接口道：“杨学士怕是说笑了，金国皇帝陛下对咱们的到来特别看重。</p>

金国皇帝陛下派了孔将军这等骁勇善战的武将，又领了足足五千精骑。</p>

呵呵，五千骑兵啊，运用得当，都能左右一场大战的胜负，足以灭杀一个小国了。</p>

又哪有宵小还敢找咱们的晦气呢？”</p>

杨沅欣赏地看了寇黑衣一眼。</p>

他把台子搭起来了，寇黑衣若是不够机灵，不知道借着台子唱戏，他就要自己往这件事上引了。</p>

如今有寇黑衣一唱一和，透露讯息就自然多了。</p>

杨沅神色一正，道：“五千骑兵，这一路人吃马喂的，耗费可是甚巨啊！</p>

唯其如此，正足见金国和谈之诚意。</p>

此去燕京，本使希望能不负使命，和金国顺利达成和谈意向。”</p>

完颜大睿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，他想知道宋国有什么条件，可以做出多少让步。</p>

这样才能知道他们这些金国权贵，可以在其中发挥什么样的作用。从而估算一下和谈有无达成结果的可能。</p>

所以，完颜大睿马上关心地就这个话题说了下去：“贵国能有这份诚意，那是两国百姓的福气。</p>

却不知贵国对于和谈究竟有些什么想法呢？”</p>

另一边，完颜驴蹄却因为杨沅和寇黑衣的这番话，心里猛地打了个突儿。</p>

孔彦舟护送杨沅去燕京带了五千兵，而且是五千骑兵？</p>

护送一支使团队伍，三百骑兵都够够的了！</p>

可是完颜亮却派出了五千骑兵……</p>

完颜大睿和完颜驴蹄一直想的是在规则之内阻止完颜亮发兵南下，他们并没有想过完颜亮要掀桌子的可能。</p>

倒不是说完颜亮干不出这样的事儿来，完颜亮早就这么干过了。</p>

完颜大睿和完颜驴蹄只是觉得，完颜亮当初为了巩固皇帝的宝座，大杀特杀也就算了。</p>

如今没有必要再这么做吧？</p>

把金国权贵都杀光了，谁来给你镇守这偌大的天下呢？</p>

靠辽国、宋国一群归附的降将？</p>

可是，寇黑衣一句“五千精兵”，杨沅又给他算了一笔帐，让他想想这五千骑兵一路人吃马喂的巨量消耗。</p>

完颜驴蹄心里头就有点发毛了。</p>

他忽然注意到自从杨沅和寇黑衣一番话后，仆散忠义的脸色便微微有些不自在起来，看向他的目光微微带着警惕之意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