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8章 组合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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组合拳

“哦？呈与朕看。”</p>

内侍忙上前，从晋王手中接过札本。</p>

赵璩怎么可能打自己老哥一个措手不及呢。</p>

杨沅的这份《析金人南下书》，赵璩已经先给赵瑗看过了。</p>

赵瑗看过之后，两兄弟又商量了一下，才定下今日朝会来个“公开上书”。</p>

赵瑗接过奏书，装模作样地浏览了一遍，点点头道：“‘宣‘选人’杨沅上殿。”</p>

待选官之进士，皆可称”选人“。</p>

不过”选人“主要是做地方官，一甲前三名按惯例是要留京任职的，那是京官。</p>

但惯例毕竟不是法例，所以一甲进士在正式授官之前也称“选人”。</p>

杨沅穿着当日进士及学的透彻些倒也不算稀奇。</p>

于政经文教各个方面的施政经验尚嫌浅薄幼稚了，更不要说对关乎两国战争的问题说三道四了。</p>

它根本就不是一场战争本身那么简单。</p>

这背后不仅牵涉到两国政经军事各个方面的考量，甚至还要对敌国君臣的立场和倾向非常了解才能……</p>

是了！这个杨沅曾经潜伏金国十年之久，他对金国当然非常了解。</p>

想到这里，万俟卨微微一笑，又阖上了眼睛。</p>

他本以为，将在朝会上指出金国这一次只是虚张声势的，会是杨存中、张浚这样的老将，没想到会是杨沅这个新人。</p>

不过，不慌，一切仍旧在掌握之中。</p>

……</p>

大佬们私下里或眉来眼去，或暗自思忖，对于杨沅站出来的举动各有揣测。</p>

主要是很多人不相信杨沅一个年轻人，会对这样的国之大事，主动提出见解，甚至主导了话题。</p>

这和主张为岳飞平反不同，那件事平或不平，于杨沅而言，没什么严重后果。</p>

但是误判敌国形势，又误导了君王的话，后果就严重了。</p>

所以他们怀疑，这会不会是旁的什么人借由杨沅这个新人之口来推动此事。</p>

这种事他们也常干，自然本能地做如此猜测了。</p>

其他朝臣们却在认真倾听着。</p>

杨沅此番奏对从各个方面的分析，都是有理有据，这就很容易叫人信服了。</p>

有一些大臣在强调某个论点的时候，坚持抓住一个“仁”或者一个“礼”，就滔滔不绝起来。</p>

似乎朝廷只要掌握了“仁”或者是“礼”就无敌了，就能应对国内国外的一切问题。</p>

其实，除了极少数读书读傻了的呆子，大部分这么说的人，他自己都不信。</p>

只不过抓住大义道理去讲，你就不好反驳他的论点。</p>

他的论据本身撑不撑得住，于他而言也就不那么重要了。</p>

再一个，他用圣人言论说话，一旦他的主张出了问题，相对来说也就容易推卸责任。</p>

难道你认为圣人说的不对吗？一定是执行层面出了问题嘛。</p>

这就是典型的职场思维了，以保全自我为第一考虑，自然就会做出一些在常人看来似乎很愚蠢的行径。</p>

杨沅是个老实人，还不曾受到官场习气的污染，还是一股清流。</p>

反正这官儿若是做不成，他大不了回家去继承亿万家产，拥美寻花，放浪江湖。</p>

他对权力没有那么大的渴望，这就有点无欲则刚的味道了。</p>

杨沅道：“金人此番点兵，虽然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，却也让我们明白了一点：金人实有南下之野心！</p>

这一次金人虚声恫吓而非真正南下操戈的唯一原因，是因为金人内部尚不太平，有人在掣肘金帝。</p>

同时，金人要发动这么大的一场战争，需要提前一两年的时间就开始种种准备。</p>

仓促之间，他们来不及征募兵士、调用车马、筹措粮草、扩充军队。</p>

因此，朝廷万不可因为金人这一次只是虚张声势便心存幻想，以为今日没有一战，以后也没有一战。</p>

朝廷还是应该一统人心、积极备战。金人耀武扬威，我宋国难道就没有强弩锐器了么？</p>

官家英武大度，士大夫不屈其志，大宋军民同仇敌忾，正该利用这个机会，整合大宋武装，演武练兵，一拭其锐！</p>

朝廷于川陕，可命三军严守，牵制金人，防范夏人；</p>

江淮和荆湖，当集结兵马，试演操练。</p>

金人若来战，演练便是实战。金人若不来，亦可提振军心，整饬武备；</p>

我大宋水师战力远甚于金人，正该扬己所长，开辟海上战线。</p>

可以清剿贩私海盗为由，切断金人与我大宋、日本、高丽诸国的贸易线。</p>

金人若动手，我们便动手，战争局限于海上，便不会扩大。</p>

此举所求，是为战略之胜利，而非战术之胜利。”</p>

万俟卨听着听着，微阖的眼睛睁开了，越睁越大。</p>

他想过会有人指出这一次金国于蔡州点兵只是恫吓，但他没想到杨沅居然会提议去捋金人的胡须。</p>

杨沅这是疯了吗？</p>

万俟卨刚想出声呵斥，忽然心中一动。</p>

如果宋国主动出兵清理金国海道，虽然打的是清剿海盗贩私的名义，可他们一旦激怒金人，金人不就出兵了吗？</p>

金国虽然来不及做充分的战争准备，宋国这边又何尝不是一样呢？</p>

既然双方都没有准备充分，那么武力强大的金国依旧会占上风。</p>

只要金国小胜，说不定自己就不用归隐等候时机了。</p>

想到这里，万俟卨迈出的一只脚，又悄悄缩了回去。</p>

沈该听到这里，却只觉得心惊肉跳。</p>

这位状元公真的是……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。</p>

你既然判断出金人此番并不是真的要挥军南下，我大宋这边也在边陲集结些军队，以操演为名做出一个应对姿态不就行了么？</p>

为何还要派水师赴金国海域清剿海盗？</p>

万一激怒金人，让他们不计后果地打过来，以金人之骁勇，我大宋岂不又要陷入兵戈匝地、人民逃窜，黎庶涂炭之哭，百姓倒悬之苦的境地？</p>

想到这里，沈该胸中一股怒气油然而生，看向杨沅时，目中便隐隐现出一抹冷冽的杀机。</p>

此子只顾揣摩上意，借着官家年轻气盛，急于中兴的心理，一味谄媚迎合，鼓动如簧之舌搬弄是非。</p>

他不顾国家根本仍旧虚弱的事实，一味主战，以此取悦君上。</p>

成全的是他个人的忠义之名，却把国家黎庶当作了他的进阶之石。</p>

其恶尤胜秦桧十倍啊！真是该死！”</p>

沈该忍不了，出班道：“官家，臣有本奏。臣以为……”</p>

赵瑗微笑道：“沈相公稍安勿躁，且让杨沅说完，沈相公有不同看法再说不迟。”</p>

“臣，遵旨！”沈该无奈地答应一声，退回班中。</p>

他侧眸扫了万俟卨、魏良臣、汤思退几位宰相一眼。</p>

魏良臣和汤思退对他微微颔首，示意他们也要进言的，不能由着杨沅拿江山社稷来冒险。</p>

万俟卨如今倒是处于你战也可，不战也成的心态。</p>

他只管淡然地听着，对沈该递来的目光不予理会，面上始终带着淡定的微笑。</p>

不过，他的这种淡定很快就绷不住了。</p>

因为这位状元公的思维太跳跃了。</p>

他上一句还在讲川陕死守、江淮厉兵，海上一试锋芒。</p>

下一句就扯到了金国谍探在临安城到处张贴的“揭贴”上去了。</p>

“金人潜伏于我大宋的谍探，到处张贴‘揭贴’，蛊惑人心。</p>

如今民间人心惶惶，谣言四起，倒有九成是因为金国谍探传播谣言所至。</p>

由此可见宣传之重要，无异于一口不见血的利刃尖刀。</p>

如此利器，金人用得，我大宋自然也用得。</p>

臣谏议，加快为岳飞将军平反一案的审理，尽快为岳飞将军昭雪冤屈，明告天下！</p>

这，就是我大宋稳定人心，肃清流言、坚定战意的最好宣传！</p>

同时，臣还要请官家，为宇文虚中正名！”</p>

此言一出，朝上众臣又是一阵哗然。</p>

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宇文虚中是谁。</p>

知道的也是愣了一愣，才想起大宋曾经有个宇文虚中。</p>

杨沅说到这里，眼睛却有点红了。</p>

如果说岳将军是冤，那么这宇文虚中就是惨，实在是太惨了！</p>

绍兴十六年，大宋谍探宇文虚中全家老幼百余口，于金国同日受火刑而死！</p>

一百多口人被大火活活烧死，以至于浓烟滚滚，遮蔽了天日！</p>

那一幕不能细想，只要代入进去仔细一想，杨沅就会全身战栗。</p>

尤其可恨的是，宇文虚中一家百余口人，本来是不用死的。</p>

他们，是被大宋送去金国的。</p>

宇文虚中最初是出使金国时被扣留的，金人爱其文采卓然，让他留于金国任职。</p>

宇文虚中没有采用士大夫们崇尚的“宁折不弯”的方式以死明志。</p>

这……也是他后来被一些泥古不化者诟病的原因。</p>

他答应了，而且很快和金国权贵打成了一团，最终渐渐混成了国师一般的角色。</p>

在此期间，他暗中收拢北方忠义之士，建立情报网络，主动联络大宋谍探机构，向大宋传递金国的机密情报。</p>

金军的几次重要军事行动，宋国这边都早就掌握，所以能够精确打击。</p>

这使金国对宇文虚中产生了怀疑。</p>

但宇文虚中此时结交了大量的金国权贵，在没有实据的情况下，自然不能治他的罪。</p>

因此金国便用了一个办法，向宋国索要宇文虚中的家人。</p>

宇文虚中的家人闻名后上书朝廷，拒绝北迁。</p>

但秦桧怕因此惹得金人不快，影响两国的和平局面，因此把宇文虚中一家百余口人强行送去了金国。</p>

三年后，宇文虚中全家百余口人受火刑而死。</p>

杨沅激愤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着：“宇文虚中遭族诛，使我中原忠义之士悲愤欲绝。</p>

一腔忠忱，从此不敢再寄于朝廷。臣请官家为宇文虚中正名，褒奖其忠义，以挽东北义士之心！”</p>

赵瑗虽然之前已经见过奏本，此时听来仍然为之动容。</p>

他沉声道：“宇文虚中之死，朕亦有所耳闻。但其死因，传言各有不同。</p>

难道，他果真是我大宋谍探？”</p>

杨沅道：“正是！其甲历现在就存于枢密院‘蝉字房’中。</p>

只是从前秦桧当道，一味取悦金国，不欲朝廷为其正名，强行压下了此事不予声张。”</p>

赵瑗深深吸了口气，沉声道：“如卿所言，我大宋对不起宇文虚中啊。”</p>

一时，金殿寂然。</p>

沉默许久，赵瑗缓缓地道：“既然甲历俱在，证据确凿，朝廷当为宇文虚中正名。</p>

朕意，追赠宇文虚中少保、加开府仪同三司，谥号肃愍，赐建庙宇受万民香火。</p>

并，寻访他在宋国遗族，过继为宇文虚中后人，使其有血食祭祀，众卿以为如何？”</p>

人家宇文虚中在金国做到位比国师的地位，依旧心向大宋，主动与大宋联系递送情报。</p>

结果，大宋干了些什么人事儿？</p>

这种情况下，谁会出言反对？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