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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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难道你忘了明光真人了吗？”看着瀛山仙翁颟顸的模样，洪旭真君无奈地搬出了杀招。果然，瀛山仙翁面色一变，顿时被洪旭真君用力拽走了。

“别理他，这老头子丹药吃太多，把脑子吃坏了。”绛云仙子看向韩微，笑意款款，低声道，“现在想打你主意的神仙不少，不过放心，只要你自己不肯，我不会让你去伺候任何人的。”说着，她睥睨的目光朝着远处一扫，将一些还在观望的神仙劝退，这才带着身边那个青衣仙侍青木袅袅婷婷地离开了。

一场风波终于过去，韩微收敛心神，瞑目念完经文，再睁眼时帝君殿前已经空无一人。左右无事，她便尝试了一条新路回北斗宫。

这条路恰好穿过一个巨大的花园，道路两旁花木扶疏，尽是在凡间从未见过的奇花异卉。她伸手接住一朵飘摇而下的落花，在鼻端闻了闻，又试着放进口中咀嚼起来。

一道目光从花园深处射过来，冰冰凉凉，吓得韩微一个激灵，顿时把口中的花咽了下去，呛得她捂着嘴咳了好一会。

看来，这天界的花，是不能随便采来吃的。韩微抚了抚突突乱跳的心，有点委屈地想自己并没有偷摘，但毕竟心虚，也没敢往目光射来的方向望，匆匆就往前走。

就在此刻，不远处传来了一声野兽的嘶吼。

韩微怕人，倒不怕野兽，甚至好奇这是不是传说中的神兽。她朝吼声传来的地方绕了几步，隔着一丛花树望了过去。

一头类似巨羊的兽半卧在草地上，脖子上套着锁链，正勉强抬起头朝远处望去。它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，双目明亮，头顶正中长着一支莹润光滑的角。

更为奇特的是，这神兽的额头上隐隐闪动着亮光。韩微默默数了数，亮光一共六点，排列得像个不规则的小钩，哪怕大白天，也闪闪烁烁十分美丽，倒像是镶嵌在它额头的几颗金刚石，甚至是——星星。

“这是獬豸，原本是帝君的坐骑。”忽然身边有一个声音开了口，吓了韩微一跳。

她蓦地回过头，身体顿时僵直——身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，还是个很清秀好看的年轻男人。他虽然只露出一个侧脸，却看得出皮肤白皙，鼻梁高挺，整个人就如同玉雕一般，晶莹，而又冷硬。

韩微只觉得千万股冷气争先恐后地从脚底直往上窜，身子竟然动不了了。毫无疑问，刚才望向她的冰冷目光，正是属于这个男人的。

“林仙君？” 韩微微不可察地喊出了这个称呼。如果说她在整个天界只认识一个人，那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——黔灵道君，林匆。

“你认识我？”林匆问。他的声音十分平缓，没有惊讶也没有好奇，似乎他只是随口一问，并不关心能否得到答案。

“是，我也是林仙镇人，镇上一直供奉有林仙君的真身塑像。” 韩微终于平静了一些，嗫嚅道，“林仙君飞升的时候，我也曾亲眼目睹。”

“怪不得你认识我，整个镇的人都见证了我飞升。”若是旁人说这话，难免会让人感觉一丝骄矜，但韩微知道他没有。林匆的每句话，都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。

“看你刚飞升不久，先前修炼了三百多年？”林匆又问。

“四百年。” 韩微回答。

“哦，我花了三十三年。”林匆说，语气照例没有炫耀，只是陈述。

“我自然是比不上林仙君的本事。”虽然林匆的口气中并没有鄙视学渣的意思，韩微还是迅速拱了拱手，“我还有事，就先告辞了”。说着转身想要逃开。

“以后要自称‘小仙’。”林匆淡淡地提醒。

韩微加快了脚步，幸亏天界只有上下之别，没有主仆之分，否则要她自称“奴婢”什么的，她就无地自容了。

匆匆回到北斗宫，韩微一眼便看见大门口站着一个人，身形粗壮，脖子上挂着儿臂粗的项圈和铁锁，竟是那个和蔼如农夫模样的洪旭真君。见韩微表情有些异样，洪旭真君关切地问：“韩仙娥脸色不好，刚才遇见什么了？”

“黔灵道君。” 韩微并未隐瞒。

“原来是他，怪不得韩仙娥会这反应。”洪旭真君善解人意地安慰，“没事，黔灵道君那家伙修的是无情道，对谁都冷冰冰的，你以后习惯了就好了。”

“多谢。” 韩微转开话题，“洪旭真君来北斗宫有何贵干？”

“哦，我定期来拜访一下北斗星君，老习惯了。”洪旭真君笑眯眯地道，“以前都是直接进去，如今有你韩仙娥在此管事，我自然要得到允许才行。”

“那，真君请进吧。” 韩微说着，为洪旭真君开了门。

洪旭真君熟门熟路地穿过庭院，走进了正殿最深处挂着的那幅画像前。他拈了三炷香供奉在画像前，躬身拜了几拜，祝祷道：“望星君早渡劫难，平安归位。”

韩微在一旁看着，心中暗叹其他仙人提起北斗星君，要么忌惮要么回避，只有洪旭真君会坦坦荡荡前来探望。以前她还未飞升时，就知道这位洪旭真君在民间口碑极好，据说他以多年苦修飞升大道后，依然佩戴着苦修时挂在脖子上的铁锁，也不肯变化身形，因为他要永远牢记自己的来处和初心，发愿以自身的苦厄去赎人世间的罪孽。因此洪旭真君虽然比不上其他神仙俊美，宫观中的香火却极为兴盛。

“真君，小仙有一事请教。”等洪旭真君拜完了，韩微终于把几日来萦绕在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，“北斗星君，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吗？”

“可怕吗？有一点，但也不是……”洪旭真君搓着手，似乎每一个字都怕说错了，必须用加倍的言辞来解释，“这么说吧，你注意到正殿匾额上‘万物归一’四个字吗？，万物所归之处，是哪里？”

“死亡。” 韩微毫不犹豫地回答。

“对，就是一个‘死’字。”洪旭真君点点头，“经文上说南斗注生，北斗注死，北斗星君七政，正是司掌死亡之神。这天上地下，谁又不害怕死亡呢？”

“那帝君便是南斗星君，司掌生命之神？”见洪旭真君点头，韩微终于了然，怪不得帝君殿前匾额上书“一生万物”，与“万物归一”正好相对，如果说帝君殿和帝君本人散发的是勃勃生气，那北斗宫和北斗星君散发的就是沉沉死气了。

“那为何帝君的面貌，与北斗星君的画像如此相似？”难得找到一个好说话的神仙，韩微又问。

“南斗星君与北斗星君是天界最早的神仙，传说他们本是一对双生兄弟，因此长相十分相似，不过气质却截然不同。”洪旭真君看向画像上阴郁的男子，微微摇了摇头，“北斗星君司掌死亡，难免会让人敬而远之，久而久之性格便有些孤僻。以前天界有一位明光真人不知怎么得罪了他，竟被他一掌震碎金丹，陨落下界生死不知，而帝君竟然没再追究，从此仙界众人对这位死神更为忌惮。以后他若是归位，你伺候的时候一定要万分小心。”

“明白了，多谢真君提点。” 韩微真心真意地道谢，送洪旭真君离开。

走到北斗宫门口，洪旭真君忽然问：“韩仙娥是不是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？”

“惭愧，被真君看出来了。” 韩微有些不好意思，大概是初见洪旭真君到访时自己脸上受惊的表情泄露了这个秘密，“小仙在下界时一直独自修行，确实不善于和他人交往。”岂止是不善于，她甚至对与他人交往深怀恐惧。

“那就怪不得了。”洪旭真君犹豫再三，还是诚恳地道：“你初来乍到，不太明白天庭的氛围。凡事太出挑的话，只怕会引人非议 ……当然，这些都是小事，我也没有批评你的意思，只是为了你好……”

“真君是指我打扫北斗宫的事？” 韩微试探着问。

“还有在祈福仪式上诵经。”洪旭真君无奈地解释，“祈福仪式只是走个形式，帝君也从不深究。你如果每次都那么认真，别人就不太好早退……”

“可是身为仙娥，把北斗宫打扫干净，在祈福仪式上念满三遍经文为下界祈福，不就是分内之事吗？” 韩微低下头，语气轻却固执，“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。”

“你是没错，但未来你的路还很长，没必要一开始就使出全力。”洪旭真君头疼地摸了摸脑袋，斟酌着用词，“在天庭过得好的只有两种人，一是法力高强，二是合群。”

“我知道自己天资驽钝，也不懂如何讨好别人，所以只能一直使出全力，去争取做第一种人。” 韩微回答。

洪旭真君愣了愣，忽然笑了：“好，我喜欢有骨气的女孩子。以后韩仙娥若有什么难处，只管找我就好。”

“多谢真君。” 韩微没料到他的态度竟会如此转变，诚心诚意地道谢。

既然打定主意要做第一种人，韩微自然不会浪费任何提升仙力的机会。洪旭真君走后，她便回到北斗殿内，继续在书架上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。

北斗殿的收藏没有让失望，她很快就找到了不少修炼相关的书籍，搬到廊下一本本翻看，想要确定自己阅读的顺序。翻着翻着，她忽然一顿，从一本经书中拈出了一张夹着的纸。

由于年深日久，纸张已经发黄变脆，可是上面的墨色，却依旧那么鲜明——

一个又一个，都是力透纸背的“恨”字。

想起画像上那张与帝君沧溟酷似的脸，韩微不禁有些出神——北斗星君七政，究竟是怎样的人呢？